随着艾格隆夫妇的进驻,枫丹白露宫一改之前的荒凉孤寂,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不过,正因为它之前被闲置了,所以在艾格隆一行人带着军队进驻之后,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混乱和纷扰当中,于是重建宫廷的秩序也变得极为重要了。
不久之前,在艾格隆的授意下,特蕾莎全权负责了枫丹白露宫的修葺和宫廷的重建工作,虽然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但是因为特蕾莎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以及她给自己挑选的身边的亲信班子们也非常得力,所以这项工作倒是顺利地推进了下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次的“重建”,将会在极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未来在波拿巴家族阵营内的地位——靠近两位陛下的位置稀少而宝贵,因此,谁能够在一开始草创的时候占据先机,谁就能够给自己、给家族搏到一个优越的地位。
因此虽然枫丹白露宫内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暗地里却有不少人在勾心斗角,打破头想要挤进最高层的圈子当中。
这些野心家当中,当然有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这个名号。
这位伯爵可谓是时代的弄潮儿,依靠心狠手辣而白手起家的典范——在刚刚成年之时,他就靠着告密,把情敌送进了监牢顺便赚到了一笔赏金;之后他在滑铁卢会战前夕背叛了帝国军队的荣誉,跟着将军阵前投敌;再之后他跑到约阿尼纳当阿里帕夏军队的教官,然后把帕夏出卖给了土耳其苏丹,顺便还转卖了苏丹的儿媳和孙女,又赚了一大笔。
就在不久之前,他又重操旧业,再一次背叛了——他发动兵变,把他多年的恩主马尔蒙元帅囚禁,然后把元帅献给了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然后顺理成章地又回归到了帝国的旗帜之下。
在他的人生当中,每一次的背叛,都让他人生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爬上了更高的社会地位,他深信,最近的一次背叛也同样如此。
伯爵知道自己具有背叛过帝国的黑历史,也知道自己“弃暗投明”的时间太晚,免不了要被陛下身边的旧人所排斥和嫌忌,但是伯爵更加知道勤能补拙的道理,他要用加倍的卖力表现,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让陛下重视自己。
费尔南虽然背叛恩主从来都毫不留情,但是在想要讨好每一个恩主的时候,他也确实能够拿出十足的谄媚,不遗余力甚至不顾尊严地为恩主们效劳。
在投靠到波拿巴家族的麾下之后,费尔南几乎拿出了每一分钟,为艾格隆鞍前马后效劳,无论是安抚官兵组织行军、还是联络同僚招降纳叛、亦或是抓紧每一个机会在艾格隆面前谄媚讨好,几乎无处不在。
正是因为他如此卖力,所以看上去艾格隆对他也颇为欣赏,几次当面夸奖他,甚至亲口许诺在帝国复辟之后要重重地奖赏他——而这也更加加强了费尔南心中“我必将飞黄腾达”的信心。
当然,仅仅有这些,费尔南觉得还不够,他还想要让自己的野心有更多的保险。
所谓的保险,就是他的妻子了。
和野心勃勃的费尔南不一样,伯爵夫人梅尔塞苔丝温柔娴静,具有简朴、谦逊和善良的美德,对待每一个人都亲切诚恳,绝不因为对方的地位而有所差别。正因为具有这样的优点,所以哪怕梅尔塞苔丝夫人没有靠谱的贵族谱系,巴黎的上流社会也还是接纳了她,并且把她视作为一位优秀而且亲切的贵妇人。
在投入到艾格隆的麾下之后,费尔南平常时时刻刻都在观察艾格隆夫妇的一举一动,揣摩他们的性格和喜好。而他经过仔细揣摩之后得出了结论:性格端庄谦逊的特蕾莎皇后,不喜欢浮华虚荣、炫耀富贵,也不喜欢那种巴黎贵妇人们轻浮的作风,
费尔南有十足的信心,特蕾莎皇后如果接触到了梅尔塞苔丝之后,一定会和她非常投缘的——而如果这样的话,梅尔塞苔丝就会在这个初生的宫廷当中得到尊重和待遇,进一步来说,费尔南也就在宫廷当中有了一条牢固的门路。
特蕾莎皇后陛下同皇帝陛下两个人的浪漫故事他早有耳闻,不过他关注的不是妇女们津津乐道的爱情,而是特蕾莎皇后和普通的公主不同,主见很强,又有坚持己见的气魄,所以必然会在丈夫面前拥有巨大的话语权。
也就是说,只要利用妻子抓好了皇后陛下这条线,自己的地位就将牢不可破了。
在他面前,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成功例子了——特雷维尔将军的儿媳妇爱丽丝夫人,在被皇后陛下赏识之后,眼下正是春风得意,被委以重任,可谓是红得发紫。
虽然梅尔塞苔丝可能比不上爱丽丝夫人,但也足够去抢下一个位置,给自己当保险了。
也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在栖身于枫丹白露宫周边小镇的临时驻地之后,费尔南偷偷派心腹手下,来到了自己之前选定的藏身之处,把妻子和儿子一起接了过来。
等把他们接过来之后,他立刻写信向陛下陈情,希望陛下能够大发慈悲,念在自己鞍前马后略有薄功的份上,允许自己的妻儿入住到宫廷当中,确保他们的安全。
他的信很快就得到了艾格隆的回复。
艾格隆在信中说,之前伯爵跟随马尔蒙元帅在奥地利觐见他的时候,听说了他的儿子降生的消息,因此觉得这个孩子跟自己颇为有缘;而现在伯爵为自己鞍前马后、不遗余力地效劳,自己也看在眼里,因此也有义务确保他家人的安全,所以允许伯爵的请求,而且还希望他的夫人能够帮助特蕾莎分担一些事务,一起让宫廷尽快正常运转起来。
得到了这个回复之后,费尔南简直喜不自胜。
这封信对他来说价值可比黄金还珍贵,这意味着他的妻儿都将在宫廷当中拥有一席之地了——这对自己是多么大的帮助啊!
所以,在收到回复之后,他立刻就帮妻儿再度打点好了行李,然后带着他们一起进入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
宫廷内恢弘的建筑和华美的装饰让他们目不暇接,而就在他们被卫兵带到了准备好的房间之后,艾格隆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亲自来到了这个房间,然后向他们传达了艾格隆的问候。
受宠若惊的一家人连连向艾格隆致敬,而接下来,安德烈再传达了艾格隆的指令。
“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陛下要召见您,他有一些要事相商。”
对此费尔南倒是并不感到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从里昂过来的一路上,艾格隆也多次召见过他,他把这当成了自己得宠的证明。
于是,他匆匆辞别了妻儿,再跟着安德烈达武,一起来到了艾格隆的会客室当中。
会客室宽敞而又奢华,尽显宫廷的气派,而艾格隆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在看到费尔南之后,他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以此向伯爵表示亲切。
费尔南让自己做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后毕恭毕敬地向艾格隆行礼致敬,接着他暗暗提醒自己,无论等下艾格隆说什么,一定要想尽办法讨好这位新的恩主。
“费尔南,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会心情愉快。”接着,艾格隆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作为了自己的开场白,“虽然我们的人生轨迹几乎完全不同,但是在本质上,我们总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某种程度上,我认为你确实是个人物。一个人如果只是走对了人生的一两步,那可以称其为运气,但如果他连续走对了好几步,那就是本事了。不管你做了什么,至少你敢想敢干,也许不能称其为英雄,但也有几分气概。”
费尔南对艾格隆这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但是似乎好像又是在褒扬自己,于是他按下了心中的疑惑,赔着笑脸看向了艾格隆,“陛下,感谢您如此评价我,但是我哪里有资格和您相提并论呢?和您相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微不足道……”
“也许那只是因为出身上的差距罢了。”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依旧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你花了二十年才从马赛城烂渔村的泥坑里爬出来,而我出生的时候就是罗马王,贫穷和艰苦的生活让你不得不把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绝大部分精力用在了谋生上……考虑到这种背景,你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已经实属难得了,非要抓住有限的几个机会不可,其中要付出的艰辛和决断,也未必就比别人差多少了,不是吗?”
艾格隆的话,让费尔南悚然一惊,仿佛让人照着脑袋倒了一盆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从马赛城郊外一个巴塞罗那移民的烂渔村里白手起家,成为了一位法兰西伯爵,一位旅长,当然是费尔南生平最为得意之事,可是他绝对不想要其他人知道并且说出来——
因为,在理论上,他是名门贵族莫尔塞夫家族的后裔。暴富起来的人们,往往会痛恨自己过去穷困潦倒的日子,费尔南自然也绝对不愿意回忆起自己的曾经。
是的,此时此刻,他和他的子孙,就是名门贵族的后裔,什么烂渔村,什么臭渔民,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也绝不会有!
正因为心理上绝对否定那段过往,所以费尔南都没有仔细考虑,就直接否认了艾格隆的说法,“陛下……您恐怕弄错了,我的故乡不是马赛,而是卢瓦尔省……我的家族是当地世代相传的名门,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介绍我们家族的主要谱系。”
“别这样了,费尔南,这只会让你显得有点可悲。”艾格隆摇了摇自己的手指。
艾格隆略带怜悯的目光,让惊慌失措的费尔南稍稍镇定了一些。
是啊,陛下都已经说到这么细节的地方了,自己的狡辩还有任何意义吗?哪怕把莫尔塞夫家族的谱系背得再怎么滚瓜烂熟,也只是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可悲罢了。
接下来,他已经混沌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开始思考自己面前的处境。
陛下暗中调查了自己?
看上去是的。
可这是为什么?
因为对自己有疑心吗?
可能吧。
陛下不光知道自己背叛马尔蒙元帅的事情,也还知道自己当年背叛阿里帕夏的事情,更加知道自己当年阵前投敌的事情。
一次背叛是弃暗投明,两次三次那就只能说是脑有反骨了吧?
费尔南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碰到一个几次投机,屡屡横跳的手下,自己心里恐怕也会犯嘀咕。
自己也一直担心这个问题,所以在投靠波拿巴家族之后,也一直都在拼命表现,以此来为自己增加一点好感度。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似乎这一招还没有奏效。
“不要着急,费尔南……”也许是感受到了费尔南此刻的懊恼和惊慌,艾格隆又摆了摆手,示意他镇定一点,“其实我也不在意你到底是来自于一个名门贵族家族,还是一个马赛的烂渔村,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是因为你有几个同僚暗中跟我举报说你伪造了自家的谱系,冒认为贵族,所以我才调查了一番而已,可就算你这么干了那又如何呢?我只能说,干得挺不错。
试问现如今,贵族谱系又能代表什么呢?你看看法兰西的巨富和高官们,有多少是平民出身?更别说那些元帅将军们!至于我们波拿巴家族,我想也没人会忘了,仅仅三代人之前我们还是科西嘉小地主罢了,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能够从烂泥里爬出来这是你的本事,我绝不会因此来指责你的——”
艾格隆这番话,让费尔南稍稍放宽了心。
伪造谱系冒认贵族,对保守的波旁王室来说可能是大罪一件,但是对波拿巴家族来说肯定也不是那么重要,毕竟波拿巴家族自己也不是什么高贵家庭,只是最近才崛起而已。
可是,那为什么陛下要特意叫自己过来说这件事呢?
正当费尔南还在思考的时候,艾格隆又重新开口了。
“出身的问题姑且不论,我更好奇另外一个问题——费尔南,你是怎么从马赛的烂渔村里爬出来的?你迁居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你当初到底做了什么……以及,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