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诺瓦蒂埃侯爵如此孜孜不倦为自己“呕心沥血”的样子,艾格隆自然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心里生出了一股歉疚感。
皇帝一旦产生歉疚,那就是一笔巨大的“人情”了——而诺瓦蒂埃侯爵想要的人情,艾格隆不问也知道。
于是,艾格隆也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把话说清楚了。
“侯爵,经过了我和特蕾莎的慎重考虑,我们决定支持您的提议,也就是说,让瓦朗蒂娜在未来长大成人之后嫁给基督山伯爵……”
虽然心里早已经有所预感,但是当艾格隆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诺瓦蒂埃侯爵仍旧不免兴奋了起来。
他的计划本来只是老人的一厢情愿而已,但有了两位陛下的首肯和背书,那成功率就完全不一样了。
“陛下……谢谢您宽宏大量,满足一个老家伙的任性……”激动之下,他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声向艾格隆致谢。
“您也不必这么说,因为从客观来看,这也是一件好事。”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从我上台以来,我一直对外界强调的就是和解,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已经积累了太多的仇恨,如果每一件都去清算那所有人都永无宁日,这个国家还怎么去拥抱明天呢?埃德蒙蒙受了冤屈,他需要得到应有的补偿,而我给他相应的补偿,让那些流血的往事尘封在过去当中……这样我们才能够安然走向明天。”
顿了顿之后,艾格隆又重新看向了诺瓦蒂埃侯爵,“眼下,特蕾莎正在接见瓦朗蒂娜,如果她对瓦朗蒂娜感到满意的话,她就会正式地提出这桩联姻。
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他就很喜欢让他册封的帝国贵族和旧世家的小姐结亲,以此来体现两个社会精英团体之间的‘融合’,如今我们也是在秉承先皇的遗志。而且我相信,由特蕾莎来主持这桩婚事的话,想必所有人都会感到满意。”
诺瓦蒂埃侯爵当然明白“皇后亲自主婚”的含义,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孙女儿未来将会在宫廷当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他早就知道基督山伯爵大人备受宠信,前途不可限量,而如果瓦朗蒂娜也备受宫廷尊重的话,那他们的结合,岂不是意味着这个家庭的地位将会牢不可破?
伯爵的外貌和人品他早已经熟知,他并不觉得瓦朗蒂娜会受什么委屈,正因为如此,他反倒可以期待一下他们结婚之后的“基督山伯爵家族”。
眼下,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不知道哪年就会去见上帝,而自己的儿子维尔福哪怕能够保住一条命,势必也将在不久之后黯然隐退,失去一切前途;那么,假设自己死后,自己的政治理想和威望,能够通过孙女儿、曾外孙子这一脉流传下去,这也算是可以告慰平生了。
当然,这些东西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表面上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如此劳烦皇后陛下,我不胜惶恐之至,我会让瓦朗蒂娜永世铭记这一份恩情,让她和她未来的子孙后代永远效忠于帝国和波拿巴家族!”
对于这种表忠心的言语,艾格隆这些天来已经听了无数,所以也只是淡然一笑。
他不追求什么永世不移的忠诚,只要现在能够效忠就行了。
“侯爵,该为您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不光是为了酬谢您多年来的忠诚,更是为了尊重一位尽心竭力效忠了我家两代人的老臣。您不必为此致谢,我只需要您主意养好自己的身体,再继续为我效劳下去吧……”
艾格隆话刚刚落音,书房的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殿下!”接着,他听到了门外特蕾莎的招呼声。
看来那边已经有结果了,艾格隆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特蕾莎,进来吧!”他连忙应了一声。
于是很快门就打开了,而接下来走进房间的不止特蕾莎一个人,还有她身后怯生生的瓦朗蒂娜。
“爷爷!”一看到情绪激动、老态毕露的爷爷,瓦朗蒂娜立刻就心疼地喊了出来,然后她走到了侯爵的身旁,用稚嫩的双手搀扶住了他。
而特蕾莎则直接走到了艾格隆的身边,然后跟他说了刚才的经过。
“殿下,我和瓦朗蒂娜交流了一下,我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而且梅尔塞苔丝夫人也赞同了我的意见,她认为瓦朗蒂娜确实是未来成为伯爵夫人的合适人选……总之,一切都非常妥帖。”
听到了特蕾莎的好消息之后,艾格隆心里也是一喜。
他非常清楚梅尔塞苔丝在伯爵心中的分量——在原著当中,伯爵因为不忍心在决斗中杀死她的儿子,于是打算故意输掉决斗,死在情人儿子的枪口下,这份眷恋绝非一般人可比。
在“原著”的结尾,梅尔塞苔丝自知两个人不可能再重新复合,于是带着参军的儿子远走高飞,跑去了阿尔及利亚寻找前途,而伯爵则带着海黛远走高飞继续他的传奇——但很明显,伯爵不可能轻易忘却两个人曾经的美好,梅尔塞苔丝的冷静和大度,反倒会让他永远念念不忘。
而现在,在这条已经被他改变的世界线上,如果梅尔塞苔丝站出来劝说伯爵的话,那么分量也可想而知。
“很好,那就照此来办吧……”艾格隆点了点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接着,他走到了年幼的瓦朗蒂娜面前,然后亲切地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可爱的瓦朗蒂娜,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以成为基督山伯爵夫人为己任了,我希望你能够多读点书滋养才情,努力成长为一位温柔贤淑、足以操持家业的主母,就像我们最可敬的特蕾莎皇后一样。当然,适当的营养补充也必不可少,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单薄了,恐怕难以帮助伯爵扩散他的家系……”
“殿下!”眼见艾格隆这么没正形地对一个孩子开着玩笑,特蕾莎看不过眼了,于是出声喝止了他,“正经一点吧!”
然而,瓦朗蒂娜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暗自接受了陛下的“训示”。
她毕竟年幼,虽有成为伯爵贤内助的志气,但是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她自然应该照办。
在开了玩笑之后,艾格隆又回过头来看向诺瓦蒂埃侯爵。
“侯爵先生,您可以带着瓦朗蒂娜回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我们了,您在家里等消息就行——不过,我要事前跟您说明,如果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伯爵仍旧还是拒绝的话,那我们也不会强迫伯爵做出决定,到时候您也得面对现实。”
“是,陛下。”诺瓦蒂埃侯爵严肃地应了下来。
接着,他拉着自己的孙女儿,一起万分恭敬地对艾格隆夫妇行礼,然后在侍从的引领下告退,离开了枫丹白露宫。
在离开的路上,相比于来时的紧张和忐忑不安,祖孙两个人现在的心情都已经放松了许多,瓦朗蒂娜也终于有闲心左顾右盼,欣赏那些漂亮的宫室和景色了。
“瓦朗蒂娜,皇后陛下对你交代了什么?”这时候,侯爵轻声问。
“皇后陛下对我很客气,一个劲儿地夸奖我……她还说以后要我多来宫里见她,不要去学外面的坏风气,要以最清白的样子成为伯爵夫人……”瓦朗蒂娜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爷爷的问题。
对此,侯爵也只是付之一笑。
他本来就出身于放荡不羁的贵族家庭,再加上又经过了大革命时代那些腥风血雨、朝不保夕的日子,自然也奉行着及时行乐的心态,不可能认同特蕾莎这样古板的思想。
再说了,宫里最不“清白”的人,不就是在她自己的身边吗?她怎么就不管了?
不过,他毕竟是个政坛老手,早就习惯了以政治目光来看待问题。
在他看来,特蕾莎皇后的嘱托、再加上她准备亲自为伯爵和瓦朗蒂娜主婚,那无异于是变成了瓦朗蒂娜的幕后保护人。
而这对瓦朗蒂娜也极有好处。
在若干年内,他会死,他的儿子维尔福会被迫隐退,那么瓦朗蒂娜最大的资本,就是皇后陛下的宠信了。
这种“宠信”也会是无形的政治资产,庇佑瓦朗蒂娜自己,以及她的后裔。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心里对特蕾莎皇后的想法不以为然,但他还是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叮嘱自己的孙女儿。
“难为了皇后陛下的一片好心啊,你一定要铭记在心,向皇后陛下学习……另外,瓦朗蒂娜,既然皇后陛下有心栽培你,那你千万不要错过机会,以后你要尽量找机会来皇宫,讨取皇后陛下的欢心,这对你自己、对伯爵都极为重要,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爷爷。”瓦朗蒂娜立刻点了点头。
于是祖孙两个重新踏上了来时的马车,带着轻松了许多的心情,一起返回巴黎。
转眼间,又来到了基督山伯爵面见圣上的日子。
之前,在副手莫尔尼伯爵的提醒下,埃德蒙争取到了每十天面见一次陛下“汇报民情”的机会,他也没有疏忽大意,每次都准时前来觐见,以此来维持圣宠。
而今天,他也没有例外,拿着自己和莫尔尼伯爵一起精心整理的情报,来到了枫丹白露宫,准备向陛下汇报。
如同往常一样,他得到了宫廷的亲切接待,并且立刻被带到了皇帝陛下的书房当中。
令他略微感到诧异的是,今天书房里接见自己的,不仅仅只有陛下一个人而已,特蕾莎皇后陛下也赫然站在陛下的身旁。
不过,他很快也就不以为意,毕竟特蕾莎多年来在陛下身边也管了很多事,这下一起听取汇报也不足为奇。
在向两位陛下行礼之后,埃德蒙将自己整理好的文件交给了他们审阅。
不过,艾格隆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草草浏览了一遍之后,就顺手将报告扔到了一边。
“埃德蒙,你来得正好,我和特蕾莎正有话想要跟你说。”
看到两位陛下如此正式的样子,埃德蒙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猜到了他们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在他紧张的注视之下,艾格隆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经过了我和特蕾莎的慎重考虑,我们确实觉得诺瓦蒂埃侯爵的联姻提议很不错,这不光有利于你,也有利于帝国的整体利益,它让一场内讧消失于未然、同时也为你的将来提供了最坚实的基础,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一下,你觉得如何呢?”
虽然艾格隆用的措辞非常的“柔性”,但是当两位陛下并排站在一起注视自己的时候,埃德蒙仍旧不免感到潮水般的压力扑面而来。
而这件事,恰好又是他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他害怕面对,更不敢去想象自己和那么小的孩子定下婚姻契约,这太不合常理了。
更何况,这还要他放弃一直以来引以为信念的报复……
即使有了两位陛下的背书,一时间他也委实难以下决断。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微微弯下了腰,然后以诚恳的语气回复了艾格隆,“陛下,我的命是您给的,我今天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您给的,您想要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去做,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既然您希望我答应,那我可以答应,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值得被人祝福的事,我可以奉命成为一位丈夫,但可能这只会造成更大的不幸。”
艾格隆和特蕾莎对视了一眼,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伯爵会如此回答一样。
“埃德蒙,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抵触心理,所以我不会强迫你去做,如果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我会尊重你。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够慎重地考虑,听取一下大家的意见,不光是我们夫妇的意见,还有别人的。”
“谁的?”伯爵疑惑地问。
“我的。”正在这时候,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平静的回应。
而这一声回应,犹如惊雷一样在伯爵耳边炸响,他呆呆地看了过去,然后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梅尔塞苔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