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宗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因这事,从宗主到各峰峰主全都焦头烂额,只觉得颜面尽失。
原因无他,只是他们看好的下一代栋梁,那位行事沉稳的朗月峰首徒,忽然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送出去,送给一个跟他们宗有些过节的边境小宗,还将此事大肆宣扬……简直恬不知耻!
——沈映宵穿越落地,还没弄明白这次是个什么世界,便先听了一耳朵这样的八卦。
他睁开眼望向四周,就见自己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廊上,两侧云雾缭绕。而一群衣衫翩然的修士,则正沿着长廊正往对面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走,好像要在那里集会。
沈映宵便也跟着走。
不知为何,本该送达的原主记忆迟迟未到,他一边疑惑,一边也决定自力更生地打探一下消息。
看了看前面两个凑在一起聊八卦的年轻修士,沈映宵悄悄从后靠近,无比自然地加入谈话:“所以那峰主首徒,为何要把自己送人?”
“谁知道!”那修士聊得正开心,性子也外向,闻言想也不想便答:“不过我倒是有些猜测。那傲天宗虽是边界小宗,却出了楚傲天这么一个旷世奇才。听说楚傲天修为已至合体后期,会是万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天才——咱们宗里那位又天生是炉鼎体质,没准他是想用自己的修为,助楚傲天飞升,然后一人得道鸡犬升……”
修士边说边回头,看清沈映宵的脸,像被一把掐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断。
与他同行的修士往这边一瞄,目光落在沈映宵身上,同样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不过这人的反应速度,显然比旁边那位快,他匆匆朝沈映宵行了个礼,拽起同伴转身便走,尴尬窘迫,步履生风。
沈映宵刚被“楚傲天”这个满是王霸之气的名字撞了一下,有点发懵。等回过神,才发现两台八卦机已经相携着跑远了。
回想起两人临走时的表情,他心里觉得不对,轻点着下巴小声嘀咕:“那是什么眼神,我得罪他们了?”
“你没得罪他。”
斜后方幽幽飘来一道声音,接了他的话茬:“只是师兄,我着实看不懂你了。楚傲天无论如何都不像良配,你为何非要与他结侣?”
沈映宵一愣:这声师兄,是在叫他?
那么那个一门心思要把自己送给霸天还是傲天的人……不就变成了他自己?!
沈映宵惊讶回头,就见一个身披淡青外袍的年轻修士,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此时长廊上来来往往的修士全都衣衫整肃,束着发冠。面前这人却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一头乌发沿着肩头随意散下。他似乎连站立都懒得费劲,微微侧身倚靠着旁边的白玉栏杆——别人是来开会的,沈映宵身后这位却像刚睡醒出门遛鸟的。
……没错,名副其实的遛鸟。
沈映宵目光微动,落在这位仁兄肩头。
青衣人肩上,赫然停着一只巴掌大小的迷你仙鹤。那仙鹤也同它的主人一样慵懒,大白天的却没有半点活力,正展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翅羽,盖着眼睛埋头睡觉。
察觉到沈映宵的视线,它动动翅膀看过来一眼,然后换了个方向接着睡,连一声招呼都懒得多打。
沈映宵看着这只十分独特的鸟,又看看面前的青衣修士,脑中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无形的屏障轰然破碎。
“师兄?”青衣修士眸光一动,敏锐地察觉了异常,他走过来要摸沈映宵的腕脉,“不会真像我瞎猜的那样,你被那个什么楚傲天下了蛊吧。”
沈映宵却本能后撤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青衣修士一怔。
他并未强求,将手拢回袖中,目光细细在沈映宵身上扫过。
然后隔空诊断似的下了结论:“师兄,你不对劲。”
……
确实不对劲,很不对劲。
沈映宵站在长廊上,垂眼望着脚下飘渺的云雾,思绪从没有这么复杂过。
难怪这一次,轮回司迟迟没有把原主的记忆传送给他。刚才元神中封存许久的记忆,被熟悉的场景唤醒。
沈映宵忽然茫然又紧张地发现——这里竟是他出生成长的那一方小世界,是他兜兜转转数百年又回来的起点。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穿到了曾经的自己身上,迎来了一场兢兢业业打工几百年才换来的“重生”。
难怪临走的时候,上司神神秘秘地说什么“有惊喜”。这可真是……
太惊喜了。
惊喜到沈映宵想以下犯上,赶紧穿回去揍他一顿。
各种思绪在脑中千般翻转,眨眼掠过。呈现到面上时,已经只剩一贯的平静。
“最近确实有一些事没想明白。”沈映宵抬起头,看向对面这位阔别已久的二师弟,“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去大殿吧。”
梅文鹤打量他片刻,点头跟上。
……
沈映宵是朗月峰峰主的首徒,除他之外,峰主凌尘还收了其他两个徒弟。
其中那个小师弟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都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唯一的变化就是每一次出现,他的修为都会神奇地更进一步——曾经沈映宵疑惑怎会有人天赋如此之好,如今阴差阳错地进了轮回司,他才明白,原来有种东西,叫天道钟爱的气运之子。
而面前这位二师弟,相比起来,就要稍微正常那么一点了。
梅文鹤平日里同样神出鬼没,哪里人少往哪去。今天他忽然反常地要去参加这一场宗主召开的集仪……沈映宵想,恐怕还是因为自己的事。
……
穿过长廊,快进殿的时候,梅文鹤果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摆。
沈映宵回头望着他。
“师兄真的要进去?宗主他们恐怕来者不善。”梅文鹤靠近他两步,抬手像是要为沈映霄整理衣领,实际修长手指一动,指间便多出一枚五彩斑斓的银针。
他翻转手掌,悄悄将那针给沈映宵看了看,耳语道:“现下装病还来得及,我一针下去,师兄便可躺上几日。拖延到师尊回来,他们至少不会太过刁难。”
沈映宵看到那针,全身皮肉就隐隐犯疼:“……”你确定只是躺上几日?
梅文鹤想起什么,又平静补充:“我只是不想看他们对师兄指指点点,并没有赞成你同那楚傲天结为道侣的意思——那人名声虽好,却有刻意宣扬之嫌,其实我私下里听几位门客说过他品行不端。等你嫁去他那边陲小宗,宗门一关,谁知他是君子还是禽兽。”
沈映宵:“……”和师弟面对面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果然还是太怪了。
他摇了摇头,捏着梅文鹤手腕,小心推开那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银针:“放心,我有分寸。”
然后转身跨进了大殿,气质淡然,步履却迈得比平时稍大:沈映宵一向看不懂这位二师弟的心思,十分担心在这关键时刻,师弟会不顾他意愿,从背后硬扎一针。
梅文鹤望着沈映宵的背影,衣袖下的手动了动,指骨微绷成蓄力的模样。
片刻后,他却又摇头轻叹,放下了手。
手腕一翻,银针便已不见。之后梅文鹤抬手拢了拢垂落一肩的乌发,十分敷衍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也跟着迈入大殿。
他穿过一群形容整肃的人,无声站到了沈映宵身边。
……
没多久便是几大宗门的联合大比,这一甲子的大比,轮到他们天行宗主办。因此上至宗主峰主,下至精英弟子,只要有空,都被宗主招到这里议事。
恢宏的大殿,一群修士分立两旁,中间空出一条长路,恍惚间竟有种凡人帝王上朝的感觉。
宗门大比这种麻烦事,若在往常,沈映宵定是集议的主角。
只因他所在的朗月峰,是天行宗主峰。而峰主凌尘专注修行,又性格清冷不擅交际,所以沈映宵为了给师尊分忧,主动接过了一应事宜。
师尊修为越是精进,在外名声越响,宗中事务便来得越多。日积月累下来,沈映宵竟也不知不觉代表了天行宗的一方脸面。
是以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才越发令宗主觉得颜面无存。
……
此次集议,沈映宵毫无疑议地又一次成了主角,只是位置却和从前大有不同。
众人站定,尚未说起宗门大比的事,宗主的目光已然直视过来,狭长的鹰眸逼视着这个师侄:“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上前来。”
沈映宵看了看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大殿中央,转过身正对着他。
宗主见他半晌站着不动,神情更冷:“最近你做了什么荒唐事,还用我说么?跪下!”
梅文鹤挑了一下眉,开口想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沈映宵一整衣袍,竟真的很给面子地单膝跪下了,挺拔的身躯弯折,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乖顺。
大殿里,众人一愣,一群人无声对视。沈映宵的性子,他们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位峰主首徒看上去温和,可一旦犯起倔,脾气却比山门口那千年未腐的石金兽更硬。
可今日,宗主还没说什么,他竟一言不发就服了软?
……不对劲,事情定有古怪!沈映宵究竟想干什么?难不成他知道硬来不行,想来一出苦肉计?
主座上,宗主沉默地捻了捻胡须,同样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他原本还有不少话要训斥,可如今才说一句沈映宵就跪了,剩下那些话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噎的人十分难受。
顿了顿,宗主才深吸一口气,语带薄怒地决定把话说完:“辱没宗门,目无师长,枉为我天行宗修士!早知如此,当初宗门何必收下你,数百年的熏陶,难道就教出你这样一个只会攀附他人的炉鼎?”
这话说的极重。不过宗主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此事众人皆知。
而且几年前,他们宗刚被傲天宗在一处秘境里狠狠下了面子,最后事态愈演愈烈,几乎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对修士来说,区区几年如弹指一瞬。可就这一瞬,他们那位清风朗月的朗月峰首徒,竟然就要巴巴跑去给傲天宗的宗主当道侣……简直奇耻大辱,是把宗门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不知哪个小辈来了气性,混在长辈身后道:“沈师兄的仙灵之体已然修到元婴,只要他愿意,便能在双修时把修为悉数交给那位楚宗主。听闻楚宗主已到合体后期,离飞升只差一线。可见沈师兄算账算得分明——与其冒着风险修炼渡劫,不如在床榻躺上一躺,等得道成仙的道侣带自己……”
这话说得粗鄙,宗主原本想等他说完,此时却不得不沉声怒道:“慎言!”
磅礴的灵气以他为中心,轰然席卷。其中掺杂的怒火让整个大殿的人收了声音。
但沈映宵看得分明,宗主的怒火并不是朝着刚才说话那人去的,而是全朝着自己压了过来。
沈映宵顶着让人脊背酸软的压力,直身抬眸,目光越过宽广的大殿,与主位上那人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