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如今适应能力很强,用全新的身份和师尊相处了一小会儿,便已熟练起来。
他看出凌尘那平静外表下细微的迟疑,张口就编:“你真当我的药是那么好承受的?——养好身体才能让我看清药效。否则若没两天就死了,我该去哪找第二个合体期的仙灵之体。”
这话一落地,凌尘看上去果然安心多了。
沈映宵:“……”
……师尊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有师尊庇护,元婴期之前都活得颇为艰难。师尊同为仙灵之体,究竟是怎么度过那段任人鱼肉的时期的?
一想到师尊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过许多苦头,沈映宵心中就有些复杂,他抬起手,忍不住想大逆不道地摸一摸师尊的头。
可惜理智让他停了手。沈映宵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了那条绸布上。
虽然理论上来说,在本命洞府中封住凌尘的五感,才最为保险。但人若失了感知,内心定会极度紧张,尤其是对平日里耳聪目明的修士来说。
沈映宵毕竟不是真的什么“热爱人体实验的疯狂丹修”,抓凌尘过来也只是不想让他落到那些人手里,又不是为了把人关在洞府恩将仇报。
于是最终,他没太犹豫,解下了罩在凌尘眼上的白绸。
绸带滑落,那双安静阖着的眼眸缓缓睁开,凌尘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沈映宵身上。
沈映宵同他对视:“这就是你今后的住处。不要离开这方灵池,有事喊我,我听到便会过来。”
凌尘点了一下头。
沈映宵被他静静看着,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树林中,凌尘那不受控制的状态。
他思索片刻,伸手在莲台角落摸了摸,扯出几道白玉镣铐。
“那毒已被激出,之后随时都可能发作,届时你意识混乱,或许会乱走乱逛——我这洞府可有不少秘密,不能让你走出这方灵池,你姑且忍一忍。”
说着,他拉过凌尘的手,将那镣铐调整到不会勒疼他的大小,仔细铐在他腕上。
行动间,凌尘始终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
沈映宵疑心他是在生气,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凌尘要比想象中平静得多,神色中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他并未抵抗,任凭镣铐扣上自己的手腕脚踝,最终牢牢锁住关节。
凌尘的确配合,也很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但沈映宵的心情却更复杂了:“……”他这分身在师尊眼里,究竟沦落成了什么形象啊。
不过算了,黑锅嘛,背起来又不嫌多。如果哪天真想跟师尊联络感情,届时换本体上就是了。
……
沈映宵用这莲台用了许久,知道怎么靠着最舒适轻松。
他松了松锁链,帮凌尘调整到合适的姿势。
被他按着往后一靠,凌尘头顶的发冠,便轻轻磕在了荷叶靠背上。沈映宵听到动静,倾过身子抽出师尊的发簪,将那玉冠取了下来。
没了发冠束缚,鸦羽般的乌发从肩头散落,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忍不住走神:师尊这么冷硬的脾气,头发却居然是温顺柔软的。
他极少见到凌尘这副慵懒随意的模样,一走神险些又去摸人家头发,好在被凌尘戒备的眼神一望,沈映宵及时清醒过来。
他抬起伸到一半的手,若无其事地帮凌尘理顺发丝,然后礼貌收回:“好了,你休息吧。”
顿了顿,又嘱咐道:“如今那毒根源未明,你不要调动灵力,且让莲台自行运转。”
凌尘却微蹙着眉,轻轻挣动了一下,带起一阵玉石碰撞的细碎响动。
——他修行一向坐得端正,哪有这种懒散靠着的时候。因此沈映宵的手刚一挪开,凌尘便本能想要直起腰身。
可刚才他同那毒素硬抗许久,身上早就没了力气,坐直到一半,缠在他身上的锁链便已绷紧,被这么一拽,他又被迫跌了回去。
不得不说沈映宵的确很会用这座莲台,他刚才调整的角度,确实是最舒适的。
凌尘挣扎数下都没能起身,实在不想再给旁人看笑话,终于放弃,阖眸不动了。
然后他便就着这省力的姿势,缓缓梳理起体内凌乱的灵力。莲台感应到有人盘坐,也攫起池中灵气,聚向中心。
沈映宵看着这一幕,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暗暗对剑灵道:“果然学坏容易学好难,照这进度下去,我那个让师尊改盘坐修炼为躺着修炼、带动修真界全新风气的一天,想来离实现不远了。
剑灵:“……”自己懒还要污染修真界,这话若是让你师尊听到,怕不是要打断你的腿。
提起凌尘,它倒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沈映宵:“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沈映宵:“嗯?”
剑灵看着他平静的面色,却怀疑自家主人此时脑子不够清醒,它委婉提醒:“把你师尊放在这,他的毒难道自己就能好?”
沈映宵过了两秒才明白它想说什么,沉默了一下:“……”对啊,既然那毒并不致命,那么按照自己规划的流程,此时应该先从师尊体内取出毒源,再放一点到本体身上研究。
不过……
沈映宵犹豫片刻,没有上前:“师尊这才刚落到我手里,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恐怕正紧绷着。正好我此时还有别的事要做,不如让他先适应一二,待冷静下来,再从他体内取毒。”
剑灵狐疑:“是让他冷静,还是让你自己冷静?”
“……”
沈映宵抬袖一挥,把这话多的剑灵挥远:“你当我是小师弟那种孽徒么?——师尊归师尊,病人归病人。既已被我收入洞府,那么师尊在我这的身份,便只是求诊之人,我怎会对他失了冷静,你莫非瞧不起我的专业素养?”
说完,没等剑灵回话,沈映宵便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悠然出了后院。
等来到了凌尘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沈映宵意念微动,离开了本命空间。
空间变换,耳边忽然多了鸟兽虫鸣。
再睁眼时,他已回到了外界的深林当中。
落地后,沈映宵信步前行。
然后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银色面具碰出当啷一声清响。
沈映宵嘶了一声,捂着额头退开,抬头瞥了一眼,这才发现眼前有棵不起眼的枯树。
剑灵:“……”
沈映宵:“……”把师尊抓进洞府随身携带这种事,对他一个当了几百年乖徒弟的人来说,果然还是太刺激了。
……
本命洞府里忽然多了一个师尊,这么大的事,难免让沈映宵有点走神。
不过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还有那么一点专业性。很快,沈映宵便摒除杂念,把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上。
他原路返回,径直回了先前,红衣人袭击凌尘的地点。
就着深林的声声虫鸣,沈映宵辨认了一下具体位置,踩着枯枝烂叶走近,最终他绕过几人合抱的大树,停在了一具骸骨面前。
——刚才那个活生生红衣人,竟已融化成了一片森森白骨。
先前沈映宵并未杀他,而是想将人控制起来,细细询问。
然而红衣人失去意识的瞬间,体内竟有剧毒轰然爆开,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沈映宵于是也没顾上管他,先去追了凌尘。如今处理好师尊的事,他又这才又腾出空当,回来查看。
“很烈的毒,但和师尊的所中之毒全然不同。”
沈映宵半蹲在骸骨身侧,仔细搜索,却一无所获。
他轻叹一声:“那种毒果然没这么容易入手。看来想拿到毒源,还得从师尊身上下功夫。”
他想了想,假意离开,然后隐没身形,在原地守了一阵。
然而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红衣人的同伙赶来查看情况。
沈映宵不禁蹙眉:若就这么一直蹲守下去,显然不是办法。或许那幕后之人已经来过又走了,也或许那人生性谨慎,察觉此地有异,便不肯露面。
因此他没再苦守,决定暂且离开。
“这里竟离宗门不远。”沈映宵辨认出位置,想了想,对剑灵道,“既然这样,先回宗门看看吧。距我离开已经过去数日,时间再长,我担心有人发现本体擅自离宗。”
剑灵想起沈映宵吐血负伤之后,梅文鹤看他的眼神,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万一已经被发现了呢。”
沈映宵觉得问题不大:“在修士眼中,短短几日不过弹指一瞬。哪就会那么倒霉。”
剑灵:“……”最好是这样。
……
沈映宵分身已有合体初期的修为,赶路极快,没多久便已接近宗门。
然而剑灵却忽的出声提醒:“等等,周围有些不对。”
沈映宵脚下一顿,屏息隐没身形。
他借着草木阴影的遮挡,悄然穿梭。然后发现附近竟真有不少感知敏锐的灵虫灵鸟,后方还有操控它们的修士——这显然是一副正在搜查着什么的架势。
沈映宵:“……”不会吧,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
他不死心,潜到几个正在休憩闲聊的弟子那里。
稍一偷听,竟从弟子们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夜间刚走,第二天一早,半日都不到,“沈映宵已被人带离宗门”这件事,竟然就败露了。
“……”
沈映宵默默退远,短暂陷入了对自己运气的怀疑当中。
剑灵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前说什么来着?”
沈映宵抬头看看它,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根源:“乌鸦嘴。”
“?”剑灵眼角一跳,“你自己插的旗,现在竟跑来怪我?”
一人一剑较劲似的对视。
片刻后,他们同时别开视线,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师尊没在郁青山停留便走了,原来梅师弟因为我的事,那么早就回了宗门,所以师尊没能及时找到医修……我这岂不是暗自坑了他一把。”
沈映宵一时有些惆怅:“好在倒也因祸得福,顺利把人接回了洞府。”
剑灵想起凌尘浑身写满不情愿的样子:“……”你管那叫“接”?
不过事已至此,凌尘都已经被抓到白玉莲台上了,再跟主人讨论这些小细节,也没有任何意义。
剑灵虽然没有脚,只有一团雾气在地上飘,但它也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剑灵,很擅长着眼于当下。
剑灵:“所以现在怎么办?把你本体找出来丢在地上,等你师弟往回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