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个乌云吞掉了所有阳光的日子, 魈收到了五条真的来信。
关于诅咒的研究似乎陷入了瓶颈,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五条真有些烦躁的心境。
信的末尾提到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宿傩, 似乎是个很特别的存在,特别到能够让六眼侧目。
五条真在信里是那么描述的
“六眼看得见,那家伙正站在河边,但跨不跨过那条河, 全在他一念之间。”
“我们总不能因为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而扼杀现有的一切。”
收起信件,在听到身后传来细小脚步声的瞬间, 魈选择瞬身到房梁上。
站在房梁上往下看, 道离鼓着一张包子脸站在他刚才在的位置上。
看到这样的情况, 魈忍不住想扶额。
明的女儿实在是太过黏人,像一块小年糕, 一抱住就不肯撒手。
而且他身上背负着不知道多少的诅咒,还是少接触为妙。
说起来, 明最近好像在为道离的未来而发愁。
明的术式是咒灵操术, 但是道离完美的没有继承这份术式, 空有咒力而没有术式。
这意味着危险。
看着明一天天苦恼的样子, 魈也只能在暗中多看着点道离。
他没办法给别人什么承诺, 因为他不知道他的未来会在哪天戛然而止。
这么想着, 不去看房梁下面小姑娘的包子脸, 魈瞬息消失在房间里,到了屋顶上。
铜雀庙里的道士最近很忙。
站在房顶上,魈能很清楚的看见那些道士每天在铜雀庙里进进出出,用他们的话来说。
“中秋节马上要到了, 在我们的国家, 是要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吃月饼的。”
身在异乡, 一家人团圆是肯定没办法实现的,但是至少还能吃个月饼。
或许他们吃的不是月饼,吃的是一份妄想。
那么想着,魈戴上了木制的傩面,夜巡去了。
最近咒灵出现的频率高了不少,连强度也有所提升,偶尔也有铜雀庙的道士受伤回来。
不过没关系,他会夜巡的再仔细一点。
不休息也无所谓,只要能减少悲剧与伤亡,怎样都好。
不过今天的夜巡并不寻常。
他遇到了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彼时这个年轻人被一只咒灵追着,连滚带爬的跑进了一条小巷里。
咒灵不强,但是对普通人来说是致命的。
毫不犹豫的结果了那只咒灵,魈正欲瞬身离开,临走时却听见了那个年轻人的感谢声。
“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
末尾还补了一句,
“我会报答您的恩情的,我的名字叫做……”
无所谓。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他不是为了获得感谢才这样做的。
青年剩下的话被抛飞在空气里,散落了一地。
风托着他,路过一户人家窗台上供奉的杏仁豆腐,没有停留。
站在这座城的最高点,在月色下,他俯瞰着这座城市,感受着风中传来的纷扰。
左手依然刺痛着,但是比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这代表着这份疼痛已经逐渐和他身上的其他诅咒融为了一体,融进了他的骨血里。
魈知道,这叫麻木。
但是无所谓,他需要这份麻木,让他不至于在深夜因为疼痛而发狂。
但是就像河床里不断堆积的泥沙。
也许在某一天,这份痛苦就会超过他内心的堤坝,像洪水一样,宣泄而出。
他能做的就是咬牙
,一刻不停地把堤坝垒的更高,直到他无能为力为止。
回到铜雀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按道理人应该都已经睡了。
但是出乎魈的意料,铜雀庙的灯都还亮着,亮的吓人,像白昼一样。
院子里,明一家和五条真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他。、
“你回来的太晚,道离都睡着了。”
明有些责怪的看着他,怀里抱着睡熟的道离,浓姬坐在他身边,头靠着明的肩膀,眼睛像被落花惊扰的水面。
许久不见的五条真眼睛上依然蒙着纱布,手上拿着折扇,白色的长发沿着肩膀蔓延到地上,面朝着他的方向。
“留给你的。”
五条真的折扇把一盘月饼推到了魈的面前。
魈刚想拒绝,却被五条真所阻拦。
“杏仁豆腐馅的,尝尝看?”
看着面前明显等了他一整夜的人,魈只感觉嘴里像含了块石头。
所有到嘴边的话语都被咽了回去。
他安静的在桌边坐下,夹起一块月饼,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呛人的辣意直冲天灵盖,几乎让他头晕眼花。
“喂,魈,怎么了?”
一旁的五条真最先察觉到不对,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魈面前的月饼咬了一口,随后立刻变了脸色。
他立刻倒了一杯茶,推到魈的手边,随后给了坐在对面的明一个眼刀。
明被这突如其来的眼刀搞得摸不着头脑,回神之后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为了整蛊,他确实特意做了一堆芥末馅的月饼,但是他记得当时把那盘月饼放的老远,生怕混起来拿错了,还在两种月饼的盘子底下做了标记。
除非被某人悄无声息的掉包了。
这么想着,明摸了摸道离的怀里,摸出一个带着熟悉标记的盘子。
破案了。
感受到怀里抱着的东西被拿走,原本熟睡的道离在梦中皱眉,随后毫不犹豫的嚎啕出声。
明被道离突如其来的嚎啕整的慌了神,急急忙忙的哄怀里的女儿。
一旁的五条真忙着给看起来像发烧了的魈弄冷毛巾降温,把人抱到旁边的躺椅上躺下。
一时间,兵荒马乱。
等到浓姬把孩子哄好,明把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好,五条真坐在魈的旁边,用六眼细细观察着魈手上的诅咒。
诅咒的情况跟他预料的一样,稳定的异常,几乎都不像一个诅咒。
明明带着那么大的恶意,但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动静。
这不寻常。
六眼对这个诅咒的观察已经到了极限。
这个诅咒的原理很简单,将上一个遭受诅咒的人的痛苦转移到下一个人身上。
非常简单粗暴的术式,但是却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六眼对这个死结表示无能为力,除非弄明白这个术式的运行原理。
但是魈身上的诅咒并没有被触发的迹象,这一条路目前行不通。
五条真推测这是因为上一个遭受诅咒的人还没死的缘故,那些本该由诅咒传递的痛苦暂时传递不到魈的身上。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不管怎样,他需要找到破局的方法。
五条真还记得他第二次遇见魈,也是在一个明月夜。
大概是受了伤,魈躺坐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诅咒也是在这个时候发作的。
那大概真的很疼,五条真能听见手套不停摩擦地板的声音,外加一丝隐忍的闷哼。
六眼看得出那些诅咒由什么组成,失败者的岔怒,战败者的怨愤,无力者的咆哮……
那些诅咒攀附在对方的骨骼上,流动在对方的血液里。
站在小巷外面,五条真几乎站了一夜,几乎快天亮的时候里面才终于不再传来压抑的闷哼。
他走进去,里面没有人,只在地面上发现了大把的好像手指扣出来的痕迹,仿佛某种酷刑的遗留。
五条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活着。
简直就是奇迹。
和这座城市一样。
五条真很喜欢到这里来。
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里的一切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显得难能可贵。
没有权贵的压迫,同僚之间的勾心斗角,这里的天空没有被廊檐庙角所遮蔽,太阳也没有被拖进深厚的乌云里,没有除不尽的像暗潮一样潜伏在阴影里的咒灵,只有人们对日常生活的碎碎念。
这里有的只是一座庙,一个仙人,外加一群想要活下去的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觉得对方值得,值得最好的,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
这样的人,不该背负那么多的诅咒与恶意,孤独的走在一条满是风霜雨雪的道路上。
……
记忆停留在月饼入口的瞬间。
再度醒过来的魈只记得那直冲云霄的辛辣,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月饼里包裹着的是某种毒药。
但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个恶作剧罢了。
脸上有些痒,约莫是昨夜遗留的后遗症。
从床上直起身来,魈和刚好拉开拉门的五条真对上了眼,值得一提的是五条真身后还跟着明。
一时间空气里满是寂静。
“噗——”
大概是明先出的声,一开始他笑得还很克制,但不久就发展成了捧腹大笑。
五条真并没有笑出声,他只是侧过了头,打开了震动模式。
留在原地的魈一脸茫然。
后知后觉的,他端起了一旁的茶杯,借着杯里的茶汤看了看自己的脸。
一个惊喜。
他的脸上被人作了画,右眼框周围被画了一个圆圈,看起来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左脸被画了一个大大的“x”,除此之外还被画上了几根猫的胡须。
嫌犯很快被拎到了魈的面前,被抓到的时候手上的墨水还没有洗干净,人赃俱获。
看着嫌犯鼓起的包子脸,忙着给魈擦脸的五条真只觉得好笑,然后又拿起一块帕子递给站在一旁的明,示意他洗一洗自家的小姑娘。
也就是在给魈擦脸的时候,五条真注意到之前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
“所以真的是天生的啊。”
五条真的语气里带着惊叹。
”什么?“
魈有些疑惑的睁开眼,又因为五条真的动作闭上。
”红眼影。“
过去五条真一直以为对方的红眼影是自己画上去的,但今天发现这眼影根本不会掉色。
”当然了,他是仙人嘛!“
明的声音适时响起,五条真分身看去,发现在明的努力下,道离的小花脸有成为包青天的潜质。
五条真看了一眼就不禁扶额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糟心的紧。
……
这天魈从梦境中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伏黑惠的婴儿车停在树下,伏黑葵应该是去仓库拿东西了,现在不在旁边。
一个瞬身出现在婴儿车旁边,魈看着里面躺着的伏黑惠,面色复杂。
“你以后……”
不要那么调皮。
但话到嘴边,最后只剩一句
“罢了……”
都是妄念,都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