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稍稍偏头看着沈霁, 等着她将要说出的话,本以为会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谁知她开口后, 再对上沈霁的眼睛, 皇后先是迷茫了好一会儿, 最终才想起了什么。
不禁瞳孔扩大了一瞬,十分震惊, 而后下意识便坐直了身子。
宫闱之内女子之间,其实互相说说体己话的不少, 所以皇后其实不太知道有什么话是姐妹之间也不方便说的。
但见沈霁欲言又止, 且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皇后再不明白, 也后知后觉地懂了两分。
虽说她和陛下之间并无伉俪情深,只有互敬互重, 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这样的事两人之间也是有的。
只是最近她身子不好, 不曾侍寝, 难道陛下……
皇后斟酌着低声问:“可是陛下同你……私下相处时不大对劲吗?”
沈霁本还在踌躇还如何说出后续的话才能不让自己担上一个妄议君上的名头, 不料皇后就是皇后, 不光温柔贤德, 还聪慧无双, 这么快就猜到了关窍。
不必明说两人之间便能心领神会自是最好,她面上一喜, 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您知道了?嫔妾正是为此而头疼呢。”
皇后见自己猜中,嘴唇轻轻开合,犹豫着嗫嚅了两下。
纵使身为皇后,她平素温柔贤惠, 仪态端庄早已刻在了骨子里,这些事情也早就不是第一次。可今日要这样明目张胆说出口,还是让她有些羞涩。
“其实……宫中嫔妃侍奉陛下本是分内之事,不论好坏一应都是看陛下的心意,不说后妃,便是本宫也不好提及。说到底,不论陛下如何,咱们只管承受就是了。”
身为后妃,根本没有挑剔的余地,不管陛下如何,都只管承受便是了……这话说的在理,沈霁心中忽然有茅塞顿开之感,深觉自己的确陷入了误区。
陛下就算再喜怒无常又如何,后妃不过是附庸,难不成还指望陛下一辈子待一个嫔妃宽纵如初吗?那林贵嫔叱咤多少年,不还是沦落至此。
沈霁不自觉点点头,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看着沈霁释然认命的模样,皇后似乎觉得这般说对女子实在有些残忍,抬起头看着沈霁,斟酌着说:“虽话是如此……嗯……这件事是不能明说,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改善。”
皇后思来想去,轻声开了口,想给沈霁一个定心针:“不如本宫今日就传了侍奉陛下的太医来问询一番,再拐弯抹角为陛下调养身子……也许是陛下今日太累太操劳的缘故,从前陛下都不是这样的,你也别太介怀了。”
听到这,沈霁远山般的黛眉轻轻拧了起来。
“娘娘……”她咬着下唇,红着脸缓缓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您、您在说什么?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就说怎么越听到后来越不对劲,原来娘娘根本就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满心哭闹不可说与外人听的事是床笫之间的。
虽说沈霁出身民间,那些腌臜事听得多了,可她也不是什么欲求不满的女子。
陛下精力旺盛,每每折腾得她骨头都要散架了,若是再补,她如何受得了。
皇后娘娘怎么会以为她是因为和陛下之间的□□不和谐才来问?
沈霁话说出口后,两人红着脸相对无言良久,许久之后,皇后慌张地转移视线端起一杯清茶抿了几口,小声道:“本宫……本宫原以为是人各有欲,女子有欲也是情理之中,又看你言辞闪烁,目光躲闪,才猜测至此,倒是,倒是本宫想多了。”
“娘娘心思缜密,嫔妾感念娘娘一番好意,只是嫔妾……”沈霁艰难开口,轻声说,“只是臣妾倒不是这方面,是嫔妾觉得近日陛下待臣妾十分喜怒无常,像是有话想说,但又不愿说出口,举止也颇为古怪。”
“今晨从渡玉轩离开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恍若是生了嫔妾的气一般。可思来想去,嫔妾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因为什么不悦,嫔妾不曾做错什么啊。”
沈霁在宫里两年一直得宠,除了美貌以外,自然更是因为她知趣懂事又聪慧,知道体察圣意,进退得宜的缘故,她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若是陛下那句话不对,她一早就会发觉,不至于走到让陛下不悦的地步。
皇后深知陛下宠爱她,也知道沈霁的性子,若哪天沈霁会失宠,也只会是她做错了无法弥补的错事,亦或是有了更合心意的嫔妃从而渐渐淡忘,若非如此,像她这般该是宠眷不衰的。
恪美人虽入了宫,陛下也十分看重,可她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比不得沈霁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的。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什么事,能让陛下这样反复无常,连沈霁都不明白?
思来想去,皇后转而问道:“你觉得,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沈霁回忆着前几日的事,柔声说道:“那日林贵嫔御前失仪,行迹魔怔,被陛下降位禁足后,嫔妾是跟着陛下回了建章殿的。那日陛下的情绪不大好,嫔妾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般脆弱的模样,其实当日后也十分温吞,并未有异常,但自从嫔妾见过您,又去了恪美人处后,陛下就有些奇怪了。”
“嫔妾从来不是喜酸食之物,那日从明光宫出来,陛下却派人赏了好几碟不一样的酸食过来,后来再见,也是情绪不大好。昨日赏花会后,陛下让嫔妾准备着侍奉御驾,嫔妾也好好去做了,可昨日陛下来时还好好的,一说到酸汤饺子又不悦了起来。”
“还问嫔妾……是否真心待陛下。”
沈霁捏着帕子挡在琼鼻前头,语气有些哀婉:“嫔妾是否真心待陛下青天可鉴,陛下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这个?嫔妾回答之后,陛下虽未明说什么,心里头却不痛快,今日晨起一直冷冷淡淡,吓得嫔妾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问问娘娘,陛下从前可有过这般情况,又是何故娘娘,陛下从前可有过这般情况,又是何故所致。”
皇后微微蹙眉思索着,眉宇间同样出现一丝不解。
和陛下成婚数载,在她眼中,陛下一直是一个懂得克制自己,心系国事的好皇帝。
情绪稳定从不外露,端方自持,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他,这么些年,她也从未见过陛下因为后宫的事而失态反常。
脆弱……酸食……不悦……
这些字眼,连皇后都觉得陌生。
陛下为何会如此?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心所致?
思索许久,皇后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且匪夷所思的念头,虽意外,可似乎也只有这个才说得通。
她迟疑许久,最终开口道:“你可曾想过,也许是因为你在陛下心中与旁人不同呢?”
沈霁对上皇后专注的目光,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紧接着她就将这个念头立刻反驳了,偏过头淡声道:“嫔妾出身低微,除了貌美以外,和宫里的其他嫔妃并无二致。当初林贵嫔和陛下是少年情谊,青梅竹马,在宫里纵横多年,不也未见不同吗?如今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何况,陛下终究是陛下,阅女无数,世间万物唾手可得,嫔妾区区美色,就能让九五之尊为嫔妾折腰吗?”
皇后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为什么不能呢?”
沈霁浑身一震。
“书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本就是捉摸不透虚无缥缈的事,和家世、容貌、性子如何,都没有干系。”
“陛下坐拥三海二十四州,可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纵然见惯美人,也不曾对谁有半分例外,可见你与旁人不同。”
“本宫思索许久,始终不明白从前克己复礼的陛下为何会突然如此,可若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皇后轻轻笑起来,温声道:“恪美人入宫后,宫里不少人都忌惮的很,因为她年轻貌美,得太后和陛下看重,又是功臣之女,除了想要结交之人,想同她亲近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是陛下的女人,陛下龙凤之姿,其实宫中倾慕陛下之人不在少数,有爱便会有醋,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你可知,恪美人入宫后,其实宫里的人明里暗里都觉得你会和恪美人对上。因为你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宠妃,而恪美人是后起之秀,互相针对也合情理。本宫虽从未提过,可不代表本宫不知道,本宫都知道,那陛下心里也和明镜一般。”
“那日你去游说恪美人,其实是为了陛下和本宫着想,可在此时的陛下眼中,你却大方过头了。”
沈霁仰头看向皇后娘娘温柔的眼睛,心中的不可置信如海浪般层层激荡拍打过来。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如今的陛下,会对她有所不同。
只见皇后眼底带笑淡淡的笑意,方才那一抹意外此时也被温柔和沉稳替代:“虽说后妃善妒是大忌,可陛下喜欢你,派人给你送酸食,就是为了让你明白,陛下他希望你也能醋一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