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娘娘头回来渡玉轩, 沈霁自然是要人好好接待的。
在这宫里头,单打独斗总是不成,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越多才越好。
她将手中的杯盏放下,亲自起身去门前迎人,柔柔笑着说:“娘娘大驾光临,渡玉轩蓬荜生辉呢。”
庄妃熨帖地笑着:“你怀着身子, 怎么还亲自来迎, 若是磕了碰了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两人亲亲热热地坐到软塌上, 霜惢笑着奉茶过来:“庄妃娘娘能来, 我家小主欢喜得很呢, 自从上次在内侍省那事过后,陛下就不准小主总往外去, 让她安心养胎,这才过去几日就觉得没意思,可闷坏小主了。”
庄妃温柔一笑, 轻拍她的手背:“陛下心疼你也是对的, 怀着身子的人总是金贵些。本宫听闻太后极看重你,将从太医署退下去的孙太医和长寿宫的吴嬷嬷都拨来为你安胎, 在自己宫里总比出去走动安全。”
“大皇子每十日才休一日,平素都要去国子监上学, 所以其实本宫平素都是很闲的, 只是图清净, 不怎么爱出门罢了, 你若是真的想要人陪着说说话,本宫无事来寻你,咱们聊聊天, 也可打发着漫长辰光。”
“姐姐这样为妾身考虑,自然是极好的。”
沈霁柔柔应下,看庄妃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笑意更深了,摆摆手说着:“我和庄妃娘娘说些体己话,你们都下去伺候吧。”
待人退下,庄妃轻叹一口气,犹豫半晌,方说着:“本宫听说了你和林贵妃在内侍省一事,虽人人都说林贵妃张扬跋扈是罪有应得,但本宫却觉得不是。”
“大皇子病中那段日子,宫里这么多人,只有皇后,你和班御女关心过,本宫知道你聪慧,也有仁心,不会轻易去碰林贵妃的霉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贵妃就算没了协理后宫之权,可她出身林氏,在宫中经营多年,若是想害你,办法多的是。”
沈霁默了片刻:“娘娘担心的不无道理,可这些,妾身一早便考虑过了。”
“当初戚贵人身死宫中一事,娘娘可知道?”沈霁轻声说着,“最后查出来是李氏所为,但其实不是的。”
“是林贵妃。她一早就厌恶妾身,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妾身怀了身孕,她只会更恨,不论妾身做不做当日一事,她都不会放过妾身,那妾身为何不做呢?”
她柔柔说着:“哪怕能让妾身腹中的孩子多安全一丁点儿,都是值得的。”
庄妃看着她良久,轻叹一声:“你比本宫有魄力。近日听说林贵妃因为陛下削权一事大发雷霆,在宫里摔砸物件,打骂宫人,恨之欲死,这才有些担心你的处境,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
沈霁笑一笑:“娘娘担心妾身,妾身心中感念。”
说到这,庄妃才想起方才在门口见着小宫女一事,说道:“你晋位贵人后,宫里多了不少新来侍奉你的人,都是掖庭和内侍省拨来的吧?”
“本宫方才进来的时候,见你院中有好几位面容稚嫩,颜色清丽的宫女,瞧着倒是赏心悦目,可却不是人人都用心在做活的。”
“宫里如娆贵嫔,如林贵妃,宫里上用的宫女都不会选容貌太出众的,你可知为何?”
沈霁怔了一瞬,掀起一双美目:“是为了防止宫女生了旁的心思来爬龙床吗?”
庄妃郑重颔首:“正是。”
“咱们宫里,从前也不是没有宫女出身的嫔妃,还是出自林贵妃宫里。林贵妃如此善妒之人,自己手下的宫女生了异心勾引陛下,对她而言是极大的耻辱,那宫女不过承幸了一两次,便被林贵妃悄悄处置了。”
她轻声细语的缓缓说着:“这宫女初次承幸,也是林贵妃刚怀长乐不久的时候,此事过后,宫里不少嫔妃都将自己宫里貌美的宫女寻由头打发了出去,为的就是不再步林贵妃的前路。主仆争宠,且不说多有反目,又像什么样子?”
“最要紧的是,宫里待久的奴才们人精一般,人人都知道主子的忌讳,你这渡玉轩的宫女个个如花似玉,虽远不及你,可你有孕不能承宠,陛下又时常来看望,难保不会出事。他们又怎么敢,把这样的人塞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渡玉轩呢?”
庄妃恬静的面容上透露出淡淡的怅然:“宫中纷杂不断,你初入宫闱,虽然得宠,又有太后和陛下的庇护,可这重重深宫里,许多事都要呆久了才知道。这些入宫不久的小丫头,哪个不是自恃美貌,哪个不是少女怀春?陛下乃是天子,身居高位,又年轻俊美,会生了心思再容易不过了。这背后之人的心思着实缜密,若安排一位貌美的宫女,便打发出去就是了,可偏偏都是如此,若是都打发出去,恐怕要说你嫉妒不能容人,可若是留着,又像一颗雷石埋在宫里一般。”
“你对本宫的好,本宫都记在心里,也正因如此,才想多提醒你几句,万事小心。”
宫中嫔妃甚多,沈霁只是奴仆可能会背叛,还从未想过宫女也会成为争宠的阻碍,下意识攥紧了手帕。
隔着紧闭的门扉,她仿佛要透过雕花的殿门看清外面宫人的嘴脸,一想到她在明敌在暗,内忧外患,心里难免生出些疲惫感。
可不管怎么样,进了宫就是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她既然想达成所想,势必要付出些代价。
敌人固然可恨,但叛徒更加不可原谅。
人的嫉妒心不可小觑,若渡玉轩真有宫女生出了异心,日后为了争宠陷害实在是再合理不过,她绝不会轻易纵了去。
至于背后使小动作的人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是林贵妃,陆才人,亦或是谁?
她垂睫压下纷杂的思绪,温声笑着说:“娘娘说的这些妾身定会好好思量,也多谢娘娘信任,肯来同妾身说这些。”
“人心难测,宫里真心更是可贵,娘娘的好意,妾身也定不会辜负。”
庄妃轻叹一声,缓缓浅笑起来:“你能明白便是最好。宫里真心之人难寻,投桃报李的道理本宫也明白,更不愿看到你在宫里凋零。”
“算算时间,大皇子也要下学回来用午膳,本宫就不叨扰你养胎了。”
沈霁忙站起身,让霜惢亲自送人出去,忽而想起前几日在太液池附近瞧见庄妃和宜妃一事,唤了筠雪一人进来。
筠雪见屋子里只有自己,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小主,奴婢哪儿做错啦?”
沈霁笑着点点她鼻尖:“你好得很,我有事想问你。”
“过来,小声些。”
筠雪立马眉开眼笑地凑过去:“小主,什么事呀?”
“我前几日去太液池的时候,曾经瞧见宜妃和庄妃似乎从前有些交情,相处起来有些奇怪,我问了霜惢,但她进宫晚,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想着你素来喜欢收集宫里的消息,兴许知道些什么。”
“小主问奴婢那可是问对人了,”人人都说的八卦之术居然能派上用场,筠雪显然有些兴奋,“奴婢听说啊,宜妃娘娘和庄妃娘娘从前在闺中可是好友呢,庄妃和宜妃虽然都门第不算高,但庄妃是嫡女出身,宜妃却是庶女,家中仰仗林氏生存。”
“听宫里的老人说,庄妃和宜妃都被选做太子良娣,并列在当初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和从前是侧妃的林贵妃之下,第一年也算要好,可渐渐的二人便离了心,宜妃跟随了林贵妃,庄妃娘娘喜欢清净,独善其身。”
沈霁若有所思地说着:“从太子府上时第二年便不再来往了?”
“那如今入宫之后,相处的如何呢?”
筠雪努力回忆着脑中的信息:“庄妃和宜妃自进宫后一直冷冷淡淡的,二人也并不热络,虽不至于冷脸相对,剑拔弩张,可也跟亲近是沾不上边的。”
“小主,可是庄妃娘娘和宜妃娘娘有什么问题吗?
沈霁淡淡一笑,摇摇头:“我也只是觉得奇怪,有些好奇罢了。”
“你这收集信息的爱好倒是很有用,日后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多多打探,我重重有赏。”
“多谢小主!”
筠雪欢欢喜喜地退下,沈霁才微微蹙起眉头,回忆着当初看到宜妃的情景。
那时候她看着宜妃和庄妃之间像是从前起过什么龃龉,庄妃还算淡然冷漠,符合筠雪所说的状态,可宜妃却表现的太过伤心后悔了些,甚至在她跟前落泪,临走前又提醒她事事小心。
她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一听,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宜妃是真的重情义,那日和庄妃的对话惹了她的伤心事,还是……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可沈霁就算再得宠,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贵人,宜妃乃是生育二皇子的妃位,又有什么意义作戏给自己看呢?
思来想去,沈霁还是不敢确定,难不成宜妃是觉得自己和林贵妃不和,想要向自己示好,日后一起扳倒林贵妃吗。
宜妃性子温柔如水,不争不抢,却让她看不透,也猜不透。
沈霁缓缓推开身前的雕窗,院内宫女忙碌的情形映入眼帘。
宜妃的事暂且不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身边的人。
她轻轻摆手唤了霜惢和筠雪过来,耳语了几句,这才略略扬了声音朝着院内宫女温柔笑道:“院中的几个,都到本主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