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传的宫女告知娆贵嫔后,她没有丝毫意外,微微一笑,提裙便走进了明光宫。
高位来访,恪美人再不愿意见也得起身到门口候着,她站在殿门口屈膝福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娆贵嫔越走越近,情绪有些复杂。
陛下在朝中重重封赏殿前司和相干人员不是秘密,恪美人自然也知道她那位表哥受陛下赏识,但看着娆贵嫔今日志得意满的模样,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且不说娆贵嫔在宫中不算得宠,就算得宠,也大可不必这样一得势就显摆到她跟前看。
就好像在告诉她,瞧瞧,从前你不和我来往,今日我就这样风光的过来看你,让你知道当初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就该投奔到我这来。
恪美人心里生出一股郁气,脸色也冷淡下来:“给娆贵嫔请安。”
娆贵嫔快步走到她跟前,浑然不觉恪美人心中所想,笑着夸赞道:“你进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到你这明光宫来。都说明光宫很是气派,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恪美人起身跟在身后进了殿,淡声:“难道娘娘今日来就为了参观妾身的偏殿吗?”
察觉到恪美人的语气冷淡,娆贵嫔主动落座在主位上,凤眸微挑,嗔怪道:“我好歹是你的表姐,你这半年都不见我就罢了,怎么今日见了还要这样冷冷淡淡的。旁人想在宫里有个伴都难,你我姐妹是现成的,怎么你还不愿意要呢?”
说罢,她也知道恪美人的性子自小有些古怪,主意又大,还不喜欢和人凑一堆,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便笑着招呼道:“方才陛下送来颐华宫的赏赐,我让惜灵挑了几样好的给你送来,你快瞧瞧。这些都是二哥哥在陛下跟前得力,我也是沾个光罢了。”
惜灵笑着福福身,抬手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将锦盒里的几样首饰呈上来,样样精美,用料做工都很不俗。
恪美人的目光缓缓落到这二个锦盒上,最终看向那支镶红宝石海棠金步摇,眉头微微一皱,挪开了目光。
她神色不佳,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旁的就算了,这支步摇拿来做什么。”
半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纤细白皙的脖颈越发笔直,似乎半点不愿意弯,生硬道:“步摇只有主位才可佩戴,你就算是送来,于我也不合。”
看恪美人这般强撑自尊的模样,娆贵嫔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刚刚离宫前让惜灵去挑这支步摇的时候,她就知道以这个表妹的性格,绝不会要这样的嗟来之食。何况这支金步摇只有主位可以用,她一看见就会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玉贵嫔,心里更是堵得慌。
但若非有这些刺激,娆贵嫔再想拉拢恪美人和自己联手可是难上加难。
这时候,恪美人身边的夕语亲自奉了茶过来,娆贵嫔特意没那么快开口,反而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待时候差不多了,才悠悠道:“一支步摇而已,有什么不合的。”
“我让惜灵给你选的都是合适你用的,款式和花样都年轻,贵
气又精致,
不会压你的年纪。至于那支步摇——”
娆贵嫔放下瓷杯,
笑着说:“我知道你自小喜欢海棠花,这支步摇虽然你如今用不上,但假以时日必然可用,凭我表妹这般家世姿容,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呢?”
她缓缓开口,循序渐进:“连玉贵嫔那般的出身都能在短短两年晋至主位,只要咱们姐妹联手,好好经营,必能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
“等你日后再诞下皇嗣,主位还不是信手拈来。”
恪美人冷淡地看了娆贵嫔一眼,抿唇不语。
如今宫中的形势如何,其实恪美人自己心里也清楚。
起初刚入宫的时候,她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以为凭自己的姿容才学、家世背景,想要讨陛下欢心,得到宠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她没有想到,除了一开始陛下还会多来几次以外,后面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更是成了一个月一次,明显是为了敷衍了事的地步。
但她无论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究竟自己哪里惹了陛下不喜。
她是这宫里最年轻的嫔妃,有貌美有才情,在陛下跟前,也并非是一板一眼不知情趣之人,她自问不输任何人,那陛下究竟为何不喜她?
像她这般的女人陛下都觉得可有可无,那玉贵嫔究竟是哪里特别,才勾得陛下对她宠眷不衰。
这个问题对恪美人而言,一直无解。
但时日越来越久,恪美人的心里也不是不着急的。
现在宫里几乎隐隐分成两派,宜德妃和玉贵嫔,上头还有皇后压着,但皇后向来不参与这些,那就只有宜德妃和玉贵嫔分庭抗礼。
剩下的人便是连名姓都没有,就像她。
但平心而论,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她自问不比任何人差,这宫里的一席之地该有她的位置。但是要和娆贵嫔联手……
恪美人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的。
她这个表姐自小就喜欢穿金戴银,穿红着绿,是个顶俗气的人,两家来往多次,她也不愿意和娆贵嫔多来往。
从小就不亲近的人,入了后宫的这样的地方就更不想亲近了。
何况,她骆雨寒自小高傲,做什么做不成,难道非得靠别人?难道不和娆贵嫔联手就不成了吗?
当初的玉贵嫔也未见是倚靠着她人才走到今日这地位的。
她还想再自己试一试,实在不成,再回头联手也不迟。
拿定注意,恪美人伸手推了一把桌上放着的锦盒:“娆贵嫔还是收回去吧。陛下近日虽来得少了,但这些东西,明光宫还不缺。”
娆贵嫔没想到她这样固执己见,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联手,有点急了:“你就当真这么倔,和表姐联手有什么不好的?”
她柳眉一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以为这是几年前呢?如今玉贵嫔在陛下心里位置颇重,若不是太后施压,恐怕你我连如今这样微薄的恩宠都没了,若再不联手想法子,仅凭一人之力能
改变什么?”
“”
“我倒是想听听,表姐有什么高见?”
如此直白的问出来,娆贵嫔一时也愣了瞬,她很快就稳住了情绪,说道:“站不住脚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膝下没有皇嗣的缘故,你我联手,只要你怀上皇嗣,咱们姐妹同心同德,还愁日子过不下去吗?”
提起皇嗣,恪美人的心里顿时有些堵。
皇嗣皇嗣,谁不想怀上皇嗣,若没有陛下,她凭空怀的上吗?
再说了,若是她真的怀了皇嗣,那也是她的亲生孩子,和娆贵嫔就算再好,待陛下归天之后能跟着皇子开府同住的也是她而不是娆贵嫔。
恪美人心意已决,眼下她是不会和娆贵嫔站在同一阵线的,说多也无益。
她站起来,冷下脸:“娘娘不必再说了,妾身身子不适,就不多留娘娘了。夕语,送客。”
这样明晃晃的赶人,夕语都吓了一跳,但恪美人已经转身进了内室,她只得低声喊道:“娘娘……表小姐,您别跟小主一般计较,小主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娆贵嫔被拂了面子,脸色也冷了几分:“她就是这个牛脾气!”
说罢,娆贵嫔转身离去,惜灵也忙招呼着宫女将锦盒带走,一同离开了明光宫。
待外头安静下来,恪美人才缓缓从内室走出来。
她看向宫外的方向,艰难道:“夕语,派人查查这段日子陛下平时都去哪儿,再为我准备一身新衣裙,按我的要求去让尚服局裁制。”
一日之内,林夫人自尽,林氏彻底零散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
作为曾经的显赫家族,林氏雷霆般的坍塌也成了宫人们私下茶余饭后的谈资,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不乏宫人低声谈论。
傍晚,晚膳后,正是宫女们将用过的膳食碗碟送回尚食局的时候。
暮色渐起,华灯初上,南四宫门前的长街上人影疏疏,偶尔有一列宫女穿行,四下静谧,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这段日子以来,林璇玑都喜欢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看天。
原本长信宫只有她一个人,这些天,又多了一个伺候她的宫女。
洒扫院落,洗晒被褥,做着伺候主子娘娘们都要做的体面活,就好像她也能活的体面似得。
但她算什么人呢——
一个被陛下彻底厌弃的弃妇,一个狼狈死后都不配被葬入妃陵的女人。
若不是担心祖父病中、母亲心痛惦念,她还不如挑个井跳下去一了百了,也好过这样苟活着。
旁边宫女洗衣的水声哗啦啦地打破寂静,长街上似有所无地飘进院落里谈话声。
“林夫人这一死,林氏算彻底玩完了,家中一个主心骨都没了,剩下的人恐怕要将剩下的家产瓜分,然后灰溜溜地离开长安呢。”
“可不是吗,林氏一族为官的几乎都被斩首流放了,连林尚书都砍头,死的死散的散,剩下那些妇孺们留在长安也是被人笑话,再也翻不起身的。”
“想当初林氏多么高贵,现在一夕沦为阶下囚……”
声音愈发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林璇玑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外面的笑声飘飘悠悠,她不敢相信,疯了一般跑到长信宫门前,连撞上了守门侍卫的剑鞘也不后退。
林璇玑的眼泪一串串掉落下来,歇斯底里地吼道:“贱婢!你们胡说什么!你们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