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惶惶地注视向陛下的眼睛, 眸中满是希冀, 可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淡淡挪开了目光。
相逢这么多年,林璇玑一直都是高昂着头颅的孔雀,华丽又高贵, 骄傲张扬, 便是笑起来眼含爱意地看着他的时候,也是明艳而自信, 如骄阳般炙热。
他甚少见到她这样为爱惶恐,卑微不确定的模样。平心而论, 秦渊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并不是无动于衷,也算不上好受。
可他没什么能说的, 也不想和林贵妃这般对视。
林贵妃爱慕自己, 从少年时期他就知道, 这份爱慕娇嗔磨人, 他有喜欢的时候,也有觉得厌烦的时候, 左右都是他的女人,什么模样见惯了,也不会太放心上。
但他是帝王,身边从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驻留, 多喜欢谁一些, 冷落谁一些本是难免, 总要争一个高下让人头疼。
后宫嫔妃争风吃醋本就是大忌,何况林贵妃就算是惹了他不满,在宫里吃穿用度一应也比旁人强上许多, 还要如何?
难不成真让他纡尊降贵哄着她,说两心相许不曾有变,说朕宠你依旧,实在是不像话。
秦渊不愿,也不会这般对任何一个女人。
可毕竟有多年相伴的情分,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但终究,也只是于心不忍。
他轻叹一口气,微微使力将林贵妃从他怀里推开一些,语气和缓了些,低眸看着她道:“你现在好歹是长乐的母妃,这般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林贵妃期盼已久的回答只是不疼不痒的推辞,她不禁泪水更加汹涌,不甘地扯着陛下的衣领,又问了一遍:“陛下,您真的不如从前喜欢璇玑了吗?”
秦渊轻蹙起眉:“你若是乖顺安静,不总是闹出风波来,朕自然会像从前那般待你。”
“可臣妾从认识陛下时就是这个性子,以前陛下从不会计较,是不是玉婉仪跟您说了什么?……”
话未说完,秦渊便已经有些不耐,声音也冷了下来:“林贵妃,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林贵妃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既疏远,又陌生,流着泪的她话被噎住,足足怔了许久。
帝妃之间门是先君臣再夫妻的道理林贵妃怎么可能不懂,可她陪伴在陛下身边数年,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一向直言,如今她这般倾诉衷肠,哀思婉转,在现在陛下的眼里,竟只是要她谨记自己的身份。
她不明白,这么多年的情谊,怎么会短短两年之间门便这样快的消磨了?
就算是林氏不安分,可到底没出什么大错,若非是有人勾了陛下的魂去,陛下怎么可能会这样快的把她抛之脑后。
就算陛下不提,林贵妃也猜得到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沈霁!
她视如珍宝的情分,生生被人夺去的滋味是如何摧人心肝,沈氏那种攀附皇恩的女人如何会懂!
林贵妃失魂落魄地从陛下怀里起身,退回到地上,福了福身:“陛下恕罪,臣妾自知……失言。”
她看着陛下的眉眼,压下内心的哀伤和恨意,还是想尽力挽回:“只是臣妾对陛下的爱慕和心意,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的侍奉,陛下也看在眼里。”
“哪怕陛下如今对臣妾仍然心怀不满,也请陛下不要真的厌倦了臣妾,看在青梅竹马之谊和这么多年相伴的份上,给臣妾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骄傲如林贵妃,今日的姿态却一再谦卑,秦渊也不忍心再对她说太重的话,他垂眸看着林贵妃,终是开口说着:“起来吧,不必一直拘着。”
“朕和你多年情分,正因看重你和林氏,所以才更希望你能恪守本分,做好其他嫔妃的表率,而不是变本加厉,恣意妄为。”
他虚扶一把:“你是宫里唯一的贵妃,宫中嫔妃和子嗣只会越来越多,难道你要因为对朕的爱慕而一直争风吃醋下去,那又像什么样子。朕如今已不是太子,身上担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能纵情恣意。身份不同,自然不可能事事都如以前。”
“你是林氏出身的嫡女,更要有贵妃的气度,不然朕又如何放心再度让你协理皇后处理后宫事宜。”
陛下难得和她说这么多话,更是提及有意想让她重新协理各宫,林贵妃跌落到谷底的心情终于见两分明媚日光,她欣喜万分,竟有些手足无措,眼中含起泪花:“臣妾自知性子骄纵,这些年在宫里惹出许多事端,可臣妾愿意为了陛下收敛,愿意为了陛下努力做一个合格的贵妃。”
这番话总算让秦渊听着顺耳了许多,便嗯一声,淡声:“既如此,朕等着看你的改变。”
他起身说道:“你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在长信宫养好身子,照顾好长乐。眼下年关将至,除夕宫宴朕打算好好热闹热闹,宴请皇室中人和朝中重臣,自然,林太傅和父亲也会来,到时候若是你身子不适病容满面,他们也会担心。”
听到过几日能见到祖父和父亲,林贵妃心里更加欢喜。
从前做太子侧妃时,还时不时有机会回林府,可入宫以来,她已有许久许久未见过祖父和父亲了。
她忙眨眨眼睛,不要眼睛再落下来,福身道:“多谢陛下体恤,臣妾定会保重身子。”
“恭送陛下。”
主殿前侍奉的宫女低着头撩开帘子,秦渊淡着神色走出长信宫,心里头不大松快。
张浦观察到陛下脸色不好,却不敢问,只能一边伺候着陛下登上龙辇,一边委婉地暗示:“陛下,咱们这会儿是回建章殿还是?”
秦渊靠在靠背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扶手上出神,并不曾回答张浦的话。
方才林贵妃跟他说了这么多,他的心里除了一丝不忍和愧疚,并无半分旁的感觉,甚至于,在她喋喋不休以后,更多的是不耐。
尽管林贵妃的确与旁人都不同些,相识最久,又有从前少时情谊,可到底只是一个女人,他身边最不缺的也是女人。
这些年,他对林贵妃的宠爱也已经足够令人侧目,她也该知足。
贪心不足,咄咄逼人,执着于他身为帝王的心意本就是逾矩,也就是她才敢这般。
女人闹起来脾气,实在是比朝政还要让人心烦,林贵妃年岁在宫里也算长,可事事都不如沈霁,让他舒心。
想起沈霁,秦渊紧锁的眉头才舒展了几分。
……说来也怪。
从前,后宫的女人只会让他觉得满意,敬重,有趣,新鲜,尚可。
如沈霁这样能让他安心,心痛,在意之人却只有她一个。
若不是今日林贵妃这么一闹,秦渊还不曾拿沈霁和其余女人做过这样的对比,一心只以为是三皇子出生时对她母子亏欠太多才心生愧疚而心痛,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若今日说这些话的人不是林贵妃而是沈霁,他又会作何反应?
秦渊心里忽而升起一丝异样,让他下意识摸了摸心口。
光是想想她搂着自己的脖子委委屈屈红了眼,娇柔无限的模样,他便下意识想去擦她眼角的泪,想尝一尝她温软唇舌。
连想象中都不愿让她哭,但又想欺负她到哭。
秦渊从不觉得自己是孟浪之人,唯在沈霁跟前总有浪荡之举,这种感觉实在陌生。
这般想想,秦渊的喉间门便有些干燥,可他分明才刚从渡玉轩用过早膳出来。
就算现在有冲动想见她,可自己到底身为皇帝,也不能如此上赶着,传到各宫惹人非议。
御驾已经停在长信宫门前的长街上许久,张浦瞧陛下出神,也不敢出言提醒。
直到陛下自己回了思绪,开口道:“回建章殿。”
御驾终于开始动起来,张浦也松了一口气。
秦渊随口吩咐着:“昨日玉婉仪送来的梅花甜酪不错,去让玉婉仪再送一碗来。”
如此暗示一般,她总该懂得是什么意思,毕竟想来御前的人这般多,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御前的人去说了,她定会亲自做了送来,这样再见她也是顺理成章。
张浦抬眼,小声说:“陛下,昨日来送梅花甜酪的是宜妃娘娘。”
秦渊敲着扶手的动作一停,佯作自然:“那玉婉仪昨日送来了什么吃食?”
“玉婉仪昨日什么也没送来。”
“……前几日亲自炖了枸杞羊骨汤送到建章殿。”
“嗯,是前几日,”秦渊淡声道,“朕喝着那汤很不错,你去派人知会玉婉仪一声。”
分明刚刚还说是梅花甜酪,一听是宜妃,立马又改口要喝汤,陛下哪儿是觉得汤不错,是觉得人不错才是。
张浦躬身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办。”
消息传到渡玉轩的时候,沈霁正抱着子昭在屋子里逗着玩,听到陛下想喝汤,倒觉得有些奇怪,那日她送的时候,也未见陛下觉得十分喜欢,可既然说想喝,她也没有不做的道理。
但眼下正哄着子昭玩,也不大想出门,便随口说道:“那汤青沉做的最好,做了便给陛下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