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见不到璇玑, 可好歹皇后娘娘没有将自己面见太后的请求都驳了回去,林夫人躬身行礼,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日赏花会在繁春殿的时候, 宜妃在她跟前说的话,她回去以后反反复复琢磨了,越想越觉得在理。
她女儿生得天姿国色,又和陛下有打小一共习书的情谊, 这么多大风大浪, 光阴岁月都过来了,如今却好端端的失了宠。
若是无人在背后吹枕边风, 夺了璇玑的宠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皇后性子软, 被那狐媚子哄住指望不上,也越不过陛下,不能让她见太后, 可太后却不是。
太后终究是陛下的亲生母亲,位高权重, 又耳聪目明久浸深宫,定能分得清是非。
区区一个平民之女也敢在后宫如此作威作福,浑然不顾林氏的脸面和她自己的身份,皇后镇不住便罢了,她就不信太后也坐视不理。
后宫最忌讳的便是专宠和狐媚,玉嫔敢让她的女儿吃绊子, 她也不能让她好受!等日后有了太后的干预, 陛下最守孝道,定会让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林夫人的心定了定,长舒一口气, 跟着云岚一道走出建章殿,去到了长寿宫门前。
太后的长寿宫是宫里最庄严大气的宫殿,一草一木都是奇花异草,院内随手一个摆件都是顶好的物件儿,林夫人入宫次数也有好几次了,见了不少华丽的宫殿,可还是第一次来长寿宫。
光是长寿宫一进来这威压,便是她这样显赫门第的正室夫人也觉得心惊。
她不敢造次,急忙低头敛眸,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小心思和举止惹了太后不快。
云岚向门口值守的宫女表明来意,得了太后的通传后走在了林夫人的前头。从长廊上穿过时,她稍稍偏头,探究似地打量了一眼林夫人,这才低声说着:“林夫人,等会儿到了殿门前,奴婢就要回去伺候皇后娘娘了。您在长寿宫和太后娘娘说话,切记莫要太久,别扰了娘娘歇息。”
林夫人一心都在盘算一会儿如何跟太后说话,浑然没察觉到云岚话中的提醒,只满口应下:“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的。”
云岚虽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可也不能真对林夫人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能点点头,向梅英姑姑知会了一声,隔着殿门向太后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只是她心里仍然有些不舒坦,总觉得这个林夫人不那么简单。
林夫人和林贵嫔是亲生母女,林贵嫔这般性子,林夫人能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只是可惜皇后娘娘一贯性子软,这才给了她颜面,容她今日去求见太后娘娘。
云岚前脚刚走,林夫人后脚就踏足了长寿宫的主殿,隔着富丽堂皇的殿内,太后正坐在主殿正中的主位上,不紧不慢地掀盖品一盏茶。
太后今年也不过四五十岁,和林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可太后保养得宜,容貌风韵犹存,只有几条细细浅浅的纹,一双眼睛波澜不惊,眼角眉梢都是难言的气势尊贵。
林夫人在长安命妇圈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每每见到太后,还是会觉得心里打鼓。
她忙躬身上前行礼:“臣妇给太后请安,太后长乐无极。”
听见声音,太后才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杯盏,缓缓开口道:“嗯,皇后已经差人和哀家说过了,起来坐吧。”
林夫人心中有些惴惴,顺从地起身落座到一旁的位置上,梅英姑姑亲自过来奉了茶,她忙不迭端在手里,低眉顺眼地开口道:“臣妇今日来叨扰太后,实在是心中积郁难解,才想请您指点一二,叨扰您清歇,还请太后恕罪。”
“林氏的事哀家也听闻了,林尚书做事不周道,你虽是他的正室,可这世道男人若一意孤行起来,说到底你也是为难。”太后云淡风轻,面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但不管怎么说,太后始终是帮着她说话的,两个人能说到一起去,再往深处说总是方便许多。
林夫人抬起袖子抹泪,瞧着实在是可怜:“太后说的是,臣妇虽是正室,可主君若是荒唐起来,便是臣妇又能如何。今日陛下亲派太医来府上给公爹看诊本是无上荣耀,谁知却让太医眼睁睁看见这样的丑闻,传闹出去惹得沸沸扬扬,给陛下蒙羞,臣妇倍感惶恐,却也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这事不管多难看,但终究已经发生了,事既已发生了,林尚书私德不修,到时候自有陛下处置。”太后瞧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的,“只是林夫人今日既然来了长寿宫,想必是想听哀家的肺腑之言。”
“林太傅是元老,又是陛下当年在国子监的老师,哀家敬重他品行高洁,学富五车,陛下待林氏上下如何,这么多年你看在眼里。林贵嫔也是陛下后宫的嫔妃,既有这份关系在,今日就也不必拘那么多礼了。”
太后主动拉近关系,林夫人心内猛得一喜。
只是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太后紧接着说道:“你固然受了屈辱牵连,可哀家也得好好说说你的不是。”
“你身为林氏当家主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应沉得住气,那贱籍伶人上不得台面。若是没闹起来偷偷带回林氏,顶多也就是造人背后看不惯,遭文官弹劾参奏,可眼下既然已经闹开了,就算已经赎了身,现在脱了贱籍,也是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做你们林氏良妾的了,既然入不得你们林氏的门,你又何苦再上御前闹这一出?身为高门主母,这点魄力怎会没有。”
说罢,太后下巴微扬,看向了林夫人。
太后并未顾念什么情面,字字句句都是只戳她脊梁骨说的。
殿内的侍奉宫女们虽都不曾抬头,安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可到底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将她这个命妇说的无地自容。
林夫人如坐针毡,浑身出了一层的冷汗,嘴唇开合数次,却不知如何说起。
“臣妇只是气不过……这才想上御前讨个说法,想求陛下做主……”
她忙起身跪在太后面前:“还请太后息怒,臣妇和主君之间门虽不睦已久,但到底是夫妻,也并非是一时怨恨才来的。臣妇今日来御前,一是想求陛下做主莫让那贱籍伶人入门,二也是求陛下从严惩处,好平天下清流之怒。这会儿来寻太后,更是因为心中对太后敬仰,这才想来听您良言。”
殿内的檀香丝丝缕缕的燃烧着,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儿,太后才轻笑了一声:“既如此,倒是哀家错怪你了,以为你真是只顾自己的鲁莽之人。”
“前些日子皇后办了赏花会,哀家没去,可却听说你在赏花会上求皇后让你见一见林贵嫔。”太后面上噙着笑,语气却像有千斤重,“林夫人,林贵嫔犯了什么错,皇帝就会做什么惩处,皇后也是听皇帝的命令行事。皇后啊,耳根子软,人也仁善,你何苦哀求皇后呢。”
说来说去,太后想警醒她的,原根本就不是一点。
林夫人心中大震,冷汗顺着发丝,浸透了发根:“臣妇担心林贵嫔,一时糊涂才求皇后娘娘开恩,实在是臣妇的错。”
太后淡淡笑,抬手拿起旁边的金剪子修起了手边的花:“林贵嫔啊,跟你一样性子急躁,总是顾不上大局。在宫里这么多年,哀家一直能提点就提点,可惜这孩子是个倔的,从来不肯听劝,这才犯下大错,被陛下处罚。哀家也是为人母亲的人,明白你的心情。可你也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说到这,太后顿了顿,又语气自然地继续说道:“为人臣子,应尽臣子的本分,为君妃嫔,也应尽妃嫔的本分。”
花盆中的嫩蕊随着“咔嚓”一声枝叶尽落,林夫人睁大了眼睛。
“该宽宥的,宽宥不下了,总要处置以平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