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027 侍疾

帝王御驾到太液池后, 秦渊一眼就看见了在湖边并肩而立的两人。

绯色妩媚,水绿清新,莹白如玉的肌肤在粼粼波光下明透得耀眼。

两个女子背对着他站在湖边看风景, 好似婀娜多姿的一幅画,秦渊不知究竟是谁, 却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扶手。

张浦是御前当之无愧最有眼色的人, 当下便躬身问:“陛下, 可要奴才去请两位小主过来?”

秦渊淡声道:“不必了。”

既是巧遇,还是要她们亲自发现的来的更有趣味。

沈霁同班玉雅站在湖边静静地等候时机, 恍然间才发觉,好似身后已经安静了许久。

霜惢率先回眸看过去,一瞧身后十数人的御驾, 再看到陛下看过来的眼神, 顿时惊了一瞬。她咳咳两声, 忙转过身屈膝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

班玉雅被吓了一跳,不成想真的能在此见到陛下,尚未转身脸便红了一片,嘴唇嗫嚅了几下,险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同沈霁对视一眼,这才鼓起勇气,一同转身行礼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美人的容貌清晰可见,秦渊有些意外, 那绯色宫裙的人会是他的玉常在。

他依稀记得,芍药花开的时候也曾在此处见过沈霁穿艳色。

可那日杏粉正合芍药花色,娇艳动人, 今日虽美,却过分秾丽了些。

倒不如身侧的眼生女子,一身水绿藕粉,倒像是太液池中的绿叶粉花的仙子,清新可人。

“都起来吧。”

秦渊从御辇上不疾不徐地下来,负手走向太液池边上,淡淡看向沈霁:“玉常在难得这般艳丽,别有一番风情。”

“近来天热,你们倒会躲闲,知道后宫里哪处风景正好。”

沈霁柔柔一笑,温声说着:“太液池荷花开的正好,妾身和班妹妹是和陛下想到一处去了。”

说罢,她不着痕迹看了班玉雅一眼。

班玉雅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到陛下,没想到陛下比她想象中好看这般多,面如冠玉,眉目英挺,这便是她日后要侍奉的人吗?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掖庭离太液池不远,妾身和玉姐姐从前便交好,今日才一道出来赏景,谁知会遇到陛下,还望……”

“还望没有扰了陛下的心情。”

秦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两眼,淡声问:“从前便相识?”

沈霁一笑清浅:“妾身和班妹妹都是灵州出身的良家子,从前算是街坊。”

“素来听闻灵州多美人,此言倒是不虚。”他抬手示意张浦带着御驾离远些,不必跟在自己身后,偏过头说:“既来了,便跟朕一道走走。”

班玉雅羞羞怯怯,求助似地看向沈霁,可沈霁却眼神示意她放心,温声说着:“妾身突然想起来,缈云坞还有宫务要处理,恐怕是不能陪陛下一同赏景了。”

秦渊嗯一声,嗓音温和:“既如此,你便先回去,朕改日再去看你。”

今日一事本就是为了促成班玉雅得宠,若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便显得她不知趣了。

再一个,班玉雅性子胆小,若事事依赖她总是不好,还得让她历练历练,知道怎么在宫中生存才是最要紧的。

霜惢跟在沈霁身后一路回了缈云坞,低声说着:“旁人都恨不得将恩宠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可小主这般心智,却要把这样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也不知班选侍能不能把握住。”

沈霁以指抵唇,轻嘘了声:“一时恩宠算不得本事,我图的是长久,更是以后。”

当晚,陛下果真在建章殿点了班玉雅的名牒,次日又封了御女的位份,迁去了柔福宫的玉荷堂,可见对她还算喜欢。

不出几日便是去行宫避暑的日子,太后自不用说,班御女是陛下新宠,自然也跟着同去,除此以外还有皇后和林贵妃、宜妃这样有孩子的,新妃中便是陆才人、玉常在和班御女了。

此后一个多月,便是玉常在最得宠,班御女次之,但行宫内其余嫔妃均有恩宠,也算均衡。

时间渐渐到八月上旬,夏末雷雨多,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

皇后身子骨弱,夏日炎热,殿内时常供着冰,可一经风雨便受不住病倒。

为了给皇后养病,陛下特意下旨让御驾提前回宫,今年的避暑之行就算是过去了。

皇后生病,嫔妃们应轮流侍疾,但恰逢大雨,出行实在不便,更是因为侍疾之人是不能侍寝的,名牒一但摘下来,那便一点得宠的机会都没了,不少人面露难色。

而林贵妃更是当众推辞,称担心自己病倒会过了病气给长乐公主。

沈霁自请侍奉皇后,免了其余嫔妃奔波之苦。

八月十五,凤仪宫内。

沈霁站在窗前看外面小雨淅淅,哗哗的雨声洗刷尘埃,让她格外的平静。身后的凤仪宫掌事宫女云岚亲自端着碗漆黑的药汁过来,温声道:“玉常在,娘娘该喝药了。”

思绪回拢,她转过身从云岚手中将药端过来,嗓音放的很轻:“本主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来凤仪宫为皇后侍疾已经有□□日了,为了方便,她吃住都在凤仪宫的偏殿,平素醒来就在主殿里贴身侍奉,许是因为照顾皇后十分细心,从前一直疏离的云岚也对自己温和了许多。

这几日照顾的仔细,皇后明显好转有,估摸着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好全了。

绕过一幅水墨山鸟画的屏风,沈霁端着药汁轻步走到床榻边上,轻手轻脚将托盘放下,这才温声唤着:“娘娘,该喝药的时间了。”

皇后缓缓睁开眼,见是沈霁来了,虚倦的牵起笑意:“你来了。”

沈霁扶着皇后起身,伸手捞出一方软枕垫在腰下,轻声笑道:“娘娘如今瞧见妾身可是要命了。”

“日日都喝这么苦的药,不喝药的时候嘴里也苦涩,到现在,一瞧见你嘴里就苦,”皇后虚虚笑一笑,语气却是亲昵的,靠在软枕上看向沈霁,语气轻柔绵和,“本宫病了这么多天,你便一直陪了本宫这么多天,你恩宠正浓,本不必这样牺牲自己,苦了你了。”

沈霁低眉顺眼不说话,将一碗药汁端过去,亲眼看着皇后把药都喝下去,又递给她一块香甜的桂花糖,这才说着:“侍奉陛下是妾身的本分,侍奉皇后也是应当的。左右陛下身边不缺人,多的是嫔妃巴巴往前凑,多一个少一个妾身实在不打眼。”

她边说着话边把药碗放回托盘上,又细心给皇后擦擦嘴:“可娘娘这,妾身亲自来才放心些。”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的情谊要深厚的多,人人都视病中的凤仪宫为洪水猛兽,人人不愿来,不愿受罪,更生怕误了自己的前途。

可沈霁宠眷优渥,却愿意自请侍疾,将自己圈在凤仪宫里不出去,这份心意,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了的。

皇后静静打量着沈霁,轻声说:“你是知恩图报的人,可当初帮你,本宫从未求过这些。”

“是知恩图报,也是因为妾身喜欢娘娘。”沈霁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给皇后削苹果,垂眼轻笑,“您帮了妾身不止一回,是极好的人,妾身一直记在心里。”

“这后宫美人众多,可在妾身心里,皇后娘娘才最风华绝代。”

这话说的摆明是哄人开心的,皇后怔一瞬,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温柔的眉眼弯弯,苍白虚弱的面色也添了几分红润,比之前看起来好上太多了。

这话是哄人的,可也是真心。

说来可笑,沈霁长大这十六年,从未享受过一日温情,屈指可数的几次,均来自于她从前认为最无情的皇宫里。

太后和陛下待她好若说是还有别的原因,可皇后娘娘真真是极温柔,也极温暖的人。

沈霁自小心冷,从未遇到过这般好的人,很难不喜欢这样的温暖。

何况患难见真情,戚贵人之死一事仍历历在目,她沈霁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皇后轻轻拍上沈霁的手背,温柔的嗓音有些干哑:“今日是不是十五了?”

沈霁点点头,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扎一块苹果递过去:“是,今日便是中秋了,但因为连日大雨,您又病着,陛下已经下令将今年的中秋取消,等重阳节再办。”

“原是这样。”皇后点点头,慢吞吞将苹果咽下去,怔怔看向了灰蒙蒙的窗外。

“中秋……多好的日子,可惜因为本宫不能再办宫宴了。”

外面的雨仍连绵不断的下着,好似每逢雨天,人的心情总是格外的低落些。

沈霁并不在意,反问着:“娘娘仿佛很喜欢中秋,为何?”

“阖家团聚——圆圆满满。”

她笑一笑,又问:“阖家是哪家,圆满又是谁圆满?”

“入宫以来,妾身和您的家人早就不能见了,既不能和家人团聚,中秋过不过,似乎也并无意义。”

皇后张了张嘴,最终又合上,倦倦地合了眸:“你说的也是,终究不能圆满。”

察觉到娘娘的情绪不好,沈霁也不愿她惆怅哀思,便柔声问:“从前在家中时,听闻夜间赏月,总有人对月祈祷。”

“若今晚有月亮,娘娘想许什么愿?”

许什么愿?

皇后看着窗外的雨出了神,眉眼恹恹:“本宫的愿,注定是不会成真的。”

这时候,从殿外掀帘进来个身上挂着雨珠儿的宫女,轻步进来向沈霁福了身,神色急匆匆的。

“玉小主快出去看看吧,班御女正哭着在外面等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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