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宋霆越命黄门将那道人请至太极宫,毕恭毕敬地将自己的诉求说与他听。
李道长见他作为一国之君却态度诚恳,到底没有推辞, 细细问过顾锦棠的过往和生辰八字后,往宋霆越提前命人准备好的宫殿而去。
此后的十余日里, 李道长没再露过面,宋霆越心中焦急, 却又不敢贸然前去打扰,只耐心等候他前来答话。
不同于张通幽带给唐明皇“七月七日长生殿”的消息, 李道长口中唯有一句:“寻遍碧落黄泉,皆不见圣人口中的顾三娘子。”
宋霆越闻言面色一凝, 垂了眼眸问:“依道长所言, 她莫不是已经往生去了?”
“依贫道看,倒也未必……”李道长捋了捋微微发白的胡子, “若是已经往生, 总该有个去处才是, 可贫道竟是却连她托生到了哪一道也算不出,天上地下又遍寻不得, 此种情形, 贫道也只能以猜想她或许还尚在人世来解释。”
尚在人世。倘若上回那术士之言只是令宋霆越的想法有所动摇, 那么李道长的这番话足以令他义无反顾地相信顾锦棠还活着。
“顾三娘子若还在人世, 道长可有办法推算出她所在的大致方位?”宋霆越满怀期待地看向李道长,眸子似要生出光来。
话音落下, 李道长沉吟片刻后面露难色, 皱着眉走到窗前,回身看着宋霆越语重心长地劝道:“圣上执念太过,难免作茧自缚, 学会放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道长。”宋霆越忽的起身下拜,全然不顾帝王之仪直直跪到李道长身前,“朕实难放下她,还请道长成全。”
李道长显然没有料想到他会跪求自己,忙上前去搀扶他,“圣上这是作何,快快请起,莫要折煞贫道。”
“朕这一生,哪怕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亦从未跪求过任何人,朕为那女郎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已有四年,道长叫朕放下她,朕是万万做不到。”
宋霆越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李道长,心中合计着若是软的不行,他便来硬的,青城山上,他的师兄弟们可不少。
李道长掐指一算,圣人对那女子隐有执念成魔之势,此番正值壮年倒还抑制得住杀意,将来年迈只怕会难抑心魔变得昏聩,平白造下无数杀业来。
“孽缘呐。”李道长无耐感叹一句,“罢了,贫道便再助你一回,至于你与那女郎今生是否还能再相见,就全凭天意罢。”
听他如此说,宋霆越方肯站起来,双手抱拳同他道谢。
隔天,李道长不肯再留在宫中,道出西北二字后,头也不回地离了宫。
宋霆越要的就是这两个字,没有阻拦他离开,令人即刻去往青城山上大添香火钱。
因怕打草惊蛇,宋霆越这回并未采用盘查城门的法子寻人,别出心裁地派出花鸟使去西北各县寻访美人,却又不叫那些花鸟使接触平头百姓,只需与官员豪绅们打交道。
被派至沙州的花鸟使们寻访多日,未曾得见过画中女子,灰心丧气间,忽被一画师拦下。
那画师与都护府走动颇为频繁,从府上小厮口中得知圣人派出花鸟使欲采选美人进宫的消息,偏上回他画的供养人出行图未被都护府夫人选中,这会子那画还在他手上。
“大人,那日都护府夫人出门礼佛,鄙人有幸被夫人请去作画,入画的女郎除却夫人外,还有一貌若姑射神人的汉人女郎,还请大人赏脸随鄙人去寒舍一观,若不好看,大人只管责罚鄙人。”
两位花鸟使互看一眼,齐齐点头,随那画师往他家去。
待那画卷展现于眼前,画师将其中一女郎指给二人看,二人看得似是有些入了神,好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不由分说高价将那画买下,变了脸色告诫他此事不可外道。
待出了画师家,二人去寻陈畅。陈畅确认过那幅画后,往节度使府而去。
十数日后,陈畅戴着帷帽来到顾锦棠开的茶馆前,姜明觉着他可疑,不免多留个心眼,陈畅是个谨慎之人,出姜明内力深厚功夫不凡,并未轻举妄动,饮完一盏茶后便付钱离了此地。
陈畅令那两个花鸟使回去复命,他则继续留在城中盯着这间茶馆。
太极宫中,花鸟使将那画双手呈至宋霆越面前,宋霆越示意身后太监去拿,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打开画卷,宋霆越几乎一眼认出顾锦棠。
“好棠儿,你果真还活着。”他难掩喜色喃喃自语,沉吟片刻复又抬眸看向那花鸟使,“她身边可是孤身一人?”
“回圣上,陈大人只告知奴才贵人娘子在沙州开了间三层的茶馆,身边有一位女郎和一位郎君相伴,约莫是一对兄妹。”
郎君。宋霆越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两个字,这人莫不是她的相好,抑或是根本就是她的郎君?
宋霆越只觉胸中妒火烧得厉害,险些抑制不住当着宫人的们将案上东西统统砸掉。
他要亲自去趟沙州。宋霆越下了决断,安排好国事,以视察西北为由离京。
秋日的沙州,昼夜温差较夏季大上许多,夜间需穿的厚实些,到了白日,只消着春衫即可。是以顾锦棠每日清晨开张的时候都会先披上斗篷御寒,待日头高升,再解下斗篷即可,倒是省了换衣的麻烦。
北边的胡杨林就快要黄了,顾锦棠同姜雨珊约定好要一起去看,到了傍晚再沿着月牙泉边漫步赏景,日落后就去鸣沙山看星星。故而这几日便早些开门、晚些关门,待到她们约定好的时候,便闭店一日。
姜明一大早就去集市上买了各种口味的胡饼回来,顾锦棠同他道谢后接过胡饼搭配着熬制的杏皮水一起吃,却是没发现姜明正脸红心跳地暗暗窥视着她。
今日茶馆生意算不得好也全部差,一个上午倒也有十余桌的客人进来喝茶用糕点。
顾锦棠还特意在后院种了葡萄、广杏、大枣等果子,每日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后,她便会与姜雨珊去后院的果树下小坐片刻,算算白日的帐,抑或是闲话家长里短,一起跳跟着当地胡姬学的胡旋舞、龟兹舞。
这天傍晚也不例外,顾锦棠正拿着算盘和账本同姜雨珊一起算账,忽的秋风大起,温度渐渐低了,姜雨珊便起身去楼上拿她们二人的斗篷。
姜雨珊才刚来到二楼房间,就听得外头一阵马蹄踏在地上的响动,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却是黑压压的数十铁骑直奔此处而来。
一股不好的感觉登时涌上心头,急忙拿了斗篷下楼来到院中,嘴里高声唤着姜明。
姜明闻声出了房门,才至院中,便被人一剑抵住喉头,姜雨珊见状一个健步上前,执剑挑开那道刀锋。
趁着那不速之客再次挥剑的空隙,姜明迅速抽出身来,三人很快就缠斗在了一起。
独顾锦棠一人在后院后知后觉,直待那些铁骑将整座宅院团团围住,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他,除却他,不会有人能够号令王朝的铁骑。顾锦棠有如晴天霹雳,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人,一颗心立时变得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四年了,为何过了四年,还是会被他找到,她明明都已经“坠崖而亡”了呀!
后院的门忽的被人重重一脚踹开了,紧接着就是一道于顾锦棠而言犹如鬼魅般的男声传入耳中,“顾锦棠,许蕴,朕该如何唤你啊,好棠儿?”
普天之下,能用朕字自称的,除却大晟的帝王,再无旁人。
是了,就在去岁岁末,少帝退位,他登基了的。
姜明和姜雨珊不知是何时被人缚住的他们兄妹二人的功夫不差,姜明更是功夫不俗,可与宋霆越身边的贴身侍卫相比,终究逊色一二,不过十数招便被控制住。
顾锦棠深情关切地看向被人踢弯了膝盖的姜雨珊和姜明,见他们暂无性命之忧,转而恶狠狠地盯着宋霆越,咬牙切齿道:“宋霆越,你真是个甩不掉的魔鬼,为何你还要对我阴魂不散,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整整四年了,终于得以再见到这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
这四年间,他因忧思过重,相貌更添沧桑之感,而眼前的女子,一如四年前那般明艳动人、冰肌玉骨,仍是美得不可方物。
那颇具异域风情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美。
宋霆越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觉得心痒难耐,变态般的享受这种被她怒骂的感觉,微凉的手掌支起顾锦棠的下巴,笑得癫狂。
“棠儿说的是极,朕就是要对你阴魂不散,这一辈子棠儿都别想再摆脱朕。”
说罢,忽的想起什么,转而看向那跪在地上容貌颇有几分相似的两兄妹。
一双剑眉微微皱起,心道他的相貌身量也不过如此,却不知如何能入了棠儿的眼,与棠儿朝夕相处了四年,而自己却只能像一条生活在阴沟里可怜虫似的,通过她的画像来排解对她的思念。
忆及痛苦过往,宋霆越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滚滚妒火,捏着顾锦棠下巴的右手越发用力,令她有些吃痛的低呼一声,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宋霆越似乎就是要她痛,慢条斯理地松开她的下巴掐住她的细腰往上一带,令她踮起脚尖将下巴抵到他的肩上,俯身凑到顾锦棠的耳边低低说道:“他看你的眼神可不纯粹,老实说,棠儿你可有将身子给了他?”
话音落下,没等来顾锦棠答话的低语,却见被人按住肩膀地上跪着的姜明突然奋起反抗,挣扎站起一些身子,嘴里怒骂道:“你这个畜牲,你是皇帝又如何,皇帝便能强抢民女吗?你放开她!”
身侧的侍卫见状,忙用力制止住他的动作,抬腿踢向他的膝弯,每一下都力道极重,痛得姜明浑身直冒冷汗。
饶是这般,他的嘴里依然在不停地挣扎怒骂着:“狗皇帝,畜牲,放开她!”
宋霆越本就对他起了杀心,这会子又被他如此辱骂,无疑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只见他偏过头,用蝼蚁看一样的眼神看向姜明,声音幽暗冰冷,“夏衍,割掉他的舌头,再挑断他的四肢经脉扔去沙漠里喂狼。”
疯子,眼前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顾锦棠的眼眶霎时间就红了,趁着他一时不察猛地挣脱出他虚浮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到姜氏兄妹面前将他们护在身前。
“宋霆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龌蹉,脑子里全是那档子破事吗!他们兄妹二人只不过是与我一起经营这间茶馆的朋友,你要杀要剐,只管朝着我一个人来就是,莫要冠冕堂皇地用我的名义乱造杀业。”
没曾想,她在外面开了几年茶馆,竟然又生了好些反骨在身上,倒是自己颇有几分大意了。
此时宋霆越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越发起了兴致,挥手示意夏衍暂时不必动手,转而上前牵起顾锦棠一双微凉如玉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www.youxs.org:“如此说来,朕的棠儿这些年来是一直都在替朕守身如玉吗?好棠儿,朕想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杀你。棠儿你的卧房应该在楼上吧,朕与你上去亲自验验如何?若是他并未染指棠儿,朕便给他全尸,如此可好?任何觊觎棠儿的人都该死,这是朕最大的让步,棠儿该知足。”
若非顾忌着姜氏兄妹的性命还攥在他的手里,顾锦棠当真想啐他一口,问问他为什么可以做到卑劣恶毒至此。
顾锦棠只能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做出一副无奈妥协的模样同他说:“好,我知足。”
“圣上可以先松开我的手吗?我的腿脚无疾无痛,自己会走。”话毕朝他娇媚一笑,直勾得宋霆越心马意猿,如在火上炙烤般难受,恨不得立时将她就地正法才好。
“棠儿是要亲自引着朕去你的房中一观吗?”宋霆越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一面说,一面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两步让她先行。
霎时间,顾锦棠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决绝之色,以迅雷之速拔下了发间的银簪抵住自己的脖子,果决道:“叫人放开他们,否则我便血溅当场。”
宋霆越显然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心中小小的惊讶一番后,却半点不将她这番自以为是的手段放在眼里,佯装做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拔高音调阻止她继续动作:“棠儿莫要冲动,朕叫人放了他们就是。”
说罢走到姜氏兄妹面前,命令钳制住他们的侍卫道:“放开他们,让他们走。”
待姜氏兄妹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宋霆越缓步靠近顾锦棠,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笑问她:“这般棠儿可满意了?”
顾锦棠心念微动,不肯尽信宋霆越,因举着簪子的手臂有些酸痛,稍稍调整了一番姿势,吴侬软语的腔调里带着几分并不相宜的胁迫意味。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信你,我要你对天起誓,绝不会伤害他们一根手指头。”
宋霆越的一双深眸始终不离她手里的那支银簪,抬起右手欲要做发誓之态。
顾锦棠就那般定定看着他的举动,待反应过来他的真正意图时,宋霆越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了她手里的银簪。
姜氏兄妹亦被人重新控制住,由人生生踢弯了双膝跪倒在地,模样瞧上去似乎比刚才还要狼狈许多。
“棠儿,你这点小儿科的把戏,www.youxs.org。不过你方才辜负了朕的信任,朕待会儿要好好罚你。”
还不等顾锦棠反应出他这话里的意思,宋霆越直接将人扛到他厚实的肩上,任由她如何哭喊打闹都不为所动,只是迈着稳步上到二楼,随意进了间似是女郎居住的房间。
感受到她挣扎地更加厉害了,宋霆越耐着性子提醒她:“朕劝棠儿还是省些力气,待会儿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顾锦棠甫一听这话,只觉头皮发麻、遍体生寒,自是愈加用力的挣扎,心里想着方才她就该拿那银簪刺进宋霆越这个疯子的心脏,便是要付出她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既然她救不了姜氏兄妹,那么她就与他们共赴黄泉,去地底下求得他们的原谅,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他们的恩情、偿还自己带给他们的不幸。
顾锦棠胡思乱想之际,宋霆越却是动作粗暴地将她扔到床上,而后将那银簪送到她的手中,引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靠。
“棠儿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朕?棠儿这般柔弱的性子,可会杀人?需要朕教教你吗?”
“宋霆越,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实际上,顾锦棠在现代连条鱼都没杀过,更遑论是杀人。她的手里紧紧握着那支银簪,不断地做着心理建设,终是闭上眼重重地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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