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活着却在装死。
他明明回来了却任由独自一人面对那样残忍的画面。
她不懂他这么做的目的。
容湛低垂着眉头,脸上难掩苦痛。
「阿璃,父王他……死了。」
慕千璃一愣,下意识想说你父王不是早就死了吗?
可转念一想,立刻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尽管外面谣言纷纷,尽管所有人都觉得战王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执拗的不肯承认,仿佛只要他一日不承认,他的父王就还活着。
他就不是一个孤独无依的人一样。
这个男人看似强大,是内心却也是孩子般的脆弱。
其实按照南朝的传统,容湛早在十年前就该是战王,而不是世子。
他执意不接战王府的位置,是因为他在等,等他的父亲回来。
可此刻他却说他父王死了,那就说明,他找到了战王的尸骨,真相面前,让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怎么会?」不得不说,慕千璃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是南宫家,是南帝……」
多年来一直压抑着,独自承受一切的容湛终是承受不住了,整张脸埋在慕千璃的胸前。
慕千璃感受到他的肩膀在颤抖。
不多时,感受到胸口一片湿润。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一直以为战王府也好,战王也好,都跟她无关,可因为这个男人,这些人都成了她的亲人。
「回来的路上我去了北境,在南朝北漠交界处的一处山洞找到了父王的尸骨,早在十年前,父王便去了。」容湛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看到了父王的血书,看到了他是如何被一心效忠的君王陷害,一步步逼入绝境,父王死时,身中一百零七箭,每一根箭头上都淬着致命的剧毒……那些人……那些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慕千璃紧紧地抱着他,安抚着他颤抖不安的身躯。
「不!让我说,我怕自己忘记,让我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帮我记得,父王他身中一百零七箭,最致命的那一箭在他的心头,而射向他心脏那根箭,不是来自北漠的,而是我们南朝皇室专属的箭,皇帝专用的箭!」
容湛浑身紧绷着,似要将自己的拳头生生捏碎。
「这些人故意的,故意的折磨父王,一百零七箭,随便哪一箭都能给父王一个痛快,可是那人却让人一箭一箭射穿他的双手双脚肩膀后背,让父王受尽最极致的痛楚,最后血尽而亡。
在父王血书指引的地方,我终于找到了他们当初失踪的地方,那里面有一个巨坑,巨坑之中白骨累累,都是我们南朝大好男儿。而射向他们的肩是我们南朝自己生产的肩!」
慕千璃生生的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愤怒,也在瞬间明白过来他不曾回来的原因。
在看到那么多白骨,知道那么惨烈的真相之后,他身为人子,身为人主,哪里还能高高兴兴的娶妻生子?
国恨家仇,白骨成堆。
他的肩头背负着数万亡魂的重量,沉重如斯,压着他动弹不得。
他如何忍心让慕千璃跟他背负起这份罪孽?
曾经的他,非常自信能选择一条不牺牲慕千璃的路,但在看到成千上万狰狞不安的白骨亡魂之后,他前方已无路可走。
他无法想像中,他的父王是怎么从那么多尸骨中爬出来,身上扎着一百零七根箭头还坚持着七天七夜,就为了爬回帝都,就为了回家。
在他含恨写下血书,死不瞑目的剎那,容湛知道早已无从选择。
前方的陆,尸骨成堆,鲜血淋漓,所谓救赎,那也不过是拿命来赎。
他已经做好化身厉鬼的准备,又哪里能困着她不放。
于是他放手了。
在他背负起那数万亡魂重量的时候,在他决心为亡者伸冤,颠覆山河的时候,在他决定跟仇人同归于尽的时候,他选择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可偏偏就是在这时候,她却执拗的以一己之力拼死将两人之间断掉的红线繫上。
看着她孤独站在风中,一身红衣灼灼其华,和他想像中一样的美,看着她抱着他故意矇骗世人的灵位牌,倔强的踏入战王府的时候,容湛的心在滴血。
她每进一步,就宛若一把刀子在他身上割裂一般。
那个曾经他以生命起誓,,再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的人,到了最后,自己反倒是成为让她最难过最委屈的人。
何其讽刺!
明明他只是想把世上最美最好的都捧在她的面前,让她此生幸福美满,笑容满面,以最隆重最灿烂的姿态迎接她的到来,成为自己的妻。
却不得不用世上最残忍最惨烈的方式将她狠狠推开,剥离他的生命。
容湛恨!
恨这晦暗不明,忠奸不分的世道。
恨这无道的苍天。
他更恨自己,这个伤害了她的自己!
天下幸福圆满者千千万,为何偏偏少了他们这一对!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本该相互依偎,互相取暖,可那时他却只能站在暗处,留她一人在新房之中,品尝这世间的冰冷。
犹记得,坚韧如她,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她宁可面对着残酷的真实,也不稀罕短暂的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