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正义的国度,枫丹极为看重律法与审判。
但再是完备的法律,也不可能解决这世上所有的矛盾。
挚爱的背叛,是枫丹士兵在战场上最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一份份绝情的书信对士气的打击,要远比深渊兽潮更加恐怖。可偏偏这种残忍的背叛,没有违反枫丹的法律。所以即便士兵生不如死,可他们也不能通过法律实行报复。
这些为了枫丹在战场上牺牲的英雄,他们有勇气面对可怕的深渊兽潮,却没办法报复任何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也只能在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挚爱,投入其它男人的怀抱。于是在这股强烈的不满下,枫丹廷的连环杀人案件发生了。
“芙宁娜大人,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全部真相。”
巴蒂斯特先生擦干了眼角的泪水,随后用泛着血丝的双眼看向芙宁娜道:
“那么现在真相大白,作为水神的您又该怎样维护正义呢?”
“维护正义?”闻言,芙宁娜轻笑道:
“你们都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了,我还能怎么办?口头警告一下海军总督安德烈·埃雷斯公爵,让军队的人不要太过分了!然后敦促代议院,出台保护军婚的法律。之后再命令安德烈·埃雷斯公爵从军队中推出几个替死鬼,让他们用自杀承担所有的罪孽。”
虽然芙宁娜是在笑,嘴上说的也是这件事情对军队最好的处理结果,可巴蒂斯特先生明显能从芙宁娜轻佻的语气中,感受到水神大人的不满。这种不满并不仅仅来源于枫丹军队的滥杀无辜,更是愤怒于军队的自行其是。
芙宁娜的潜台词分明是在说,明明我当年也参与过魔神战争,与你们是战友。你们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为什么不向我上报?为什么要自行其是,为什么要用私下的手段解决问题?难道枫丹的军队要背叛这个国家,甚至根本没把我这个水神放在眼里吗?
只是芙宁娜话语中的意思明显过于隐晦,巴蒂斯特这样的老人能体会到她言语中的愤怒,但一旁年轻的法妮女士却不满道:
“芙宁娜大人,你真的准备用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处理这次事件吗?”
听到法妮女士的言语,芙宁娜差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道:
我不和稀泥,还能怎么办?对着军队来一场大清洗吗!
如果我是真水神的话,我确实可以这么做,因为神明的力量可以镇压一切不满。
但问题是,我不是啊!
我就是一冒牌货,靠着记忆命途的能力在台上装腔作势的!
我不和稀泥,万一军队独走了怎么办?要知道,枫丹的军队可是刚刚经历过坎瑞亚灾变的。他们连深渊兽潮都不怕,会怕我这个装腔作势的水神?
而巴蒂斯特先生原本还因为芙宁娜的不满有些紧张,毕竟这一次军方确实做得过分了。可听到法妮女士的话语,这位老人的胸腔中,顿时一股怒火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一想到枫丹最优秀的年轻人都在战场上战死了,以至于连法妮这样的货色都能成为审判庭的检察官,巴蒂斯特先生那一双冒着血丝的眼睛直接看向了法妮女士,一字一顿道:
“那么法妮女士,你觉得芙宁娜大人应该怎么做?”
被巴蒂斯特先生用野兽般的眼神看着,法妮女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坐起来。可一想到身旁还有水神芙宁娜大人,法妮女士却又将恐惧压了下去。自以为能依靠芙宁娜狐假虎威的她,义正词严道:
“枫丹的正义不容侵犯,法律的尊严同样不容侵犯!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是违反了法律,都应该受到惩罚。更不用说军队的某些人,还杀害了二十多位无辜的女性,掠夺了她们的财产。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难道不应该付出代价吗?”
“那你说,军队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巴蒂斯特道。
“交出杀人凶手,所有杀人案的参与者都要受到法律的惩罚,所以被掠夺的财产都应该物归原主。如此方才能告慰死者的冤魂,维护枫丹法律的威严!”法妮女士道。
“那军队不配合呢?”巴蒂斯特又道。
“他们敢?”法妮女士惊讶道。
“他们敢!”巴蒂斯特坚定道:
“枫丹的军人,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同伴!”
“我们枫丹的军队连深渊兽潮都不怕,和战场上的生死相比,法律算什么?所谓正义又算什么?谁要是敢与我们军队为敌,我们就杀了他!如果枫丹的法律不能维护我们的利益,那我们就把枫丹现有的法律全部推翻,建立一套只属于我们军队的法律!”
“你们,你们这些军人……”感受到军人的桀骜,法妮女士惊慌失措道:
“你们是想背叛枫丹,背叛水神大人吗?”
“谁是枫丹,谁才是水神大人最坚定的信徒?”巴蒂斯特喝问道:
“坎瑞亚灾变中,枫丹超过70%的人口都参与了这场战争。如今枫丹剩余的800万人中,也有至少300万人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我们才是枫丹,我们才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如果法律不能维护我们的利益,那不会是我们错了,只会是法律错了!”
巴蒂斯特是特巡队的老人,又是军队的中校,人生阅历比法妮女士要丰富百倍。故而两人方才辩论了两句,法妮女士就被巴蒂斯特呛得说不出话来。无奈之下,她只能用求援的模样看向芙宁娜,期待这位象征着正义的神明能站在自己这边。
却不想芙宁娜根本不管法妮女士的目光,反而看向一旁一直在吃瓜看戏的那维莱特道:
“那维莱特先生,作为水龙王,你怎么看到巴蒂斯特先生与法妮女士的争论?”
那维莱特闻言微微摇头道:
“很抱歉,芙宁娜女士。虽然我已经存活了五百多年,但与人类社会的接触并不多。巴蒂斯特先生的观点,还有法妮女士的看法,在我看来都有道理,可也都有一定的偏颇。法律确实不能解决这世上所有的问题,可任意践踏法律的尊严,同样是错误的行为。”
“你说得没错,那维莱特先生。”芙宁娜点点头道:
“像是法妮女士这样的法律工作者,往往会产生这样的错觉。那就是法律是神圣的,一切都要围绕着法律运行。法律的尊严不容侵犯,因为一旦法律不再被人信任,枫丹的社会便会陷入混乱。但实际上,现实要比法律复杂的多。”
“可同样的,巴蒂斯特的话语也有失偏颇。那二十多名女士确实背叛了军人,可她们罪不至死。而且就算她们有罪,也不应该由军队私下里进行处决。这样的私刑一旦放纵,枫丹的法律便会失去制约力,社会将会进入到恐怖的无秩序互杀状态。”
“所以对于这件事,作为水神的我必须采取公正的态度。一方面,直接参与杀人案件的军队成员,必须受到审判,他们必须在法庭上承认自己的罪孽!”
说到这里,法妮女士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而巴蒂斯特却惊呼道:
“芙宁娜大人,这不公平!”
“这是对军队的警告!更是对你们诬陷那维莱特先生的惩罚!”芙宁娜严肃道:
“再者,我是让他们认罪,又不是让他们认错!”
“认罪和认错是两回事。他们大可以在法庭上承认自己的罪行,却拒不认错。反正军队不怕死的人很多,你们大可以在这欧比克莱歌剧院中对所有枫丹人宣告。以后任何人胆敢背叛军队,军队都会对他们施以重刑。大不了实施私刑的人,在事后用自己的命抵罪罢了!”
说到这里,巴蒂斯特先生也无奈地低下了头。而一旁的法妮女士却皱眉道:
“芙宁娜大人,这似乎不符合枫丹法律的精神啊!我们怎么能鼓励私刑呢?”
只是法妮女士这话刚刚说出口,就看到了芙宁娜严厉的眼神。一年的扮演,已经让芙宁娜身上积累了极强的气势。法妮女士根本不敢与芙宁娜的眼神对视,只能无奈地低下了头。
“当然,审判之后,枫丹的法律也必须做出修改。军婚法律必须实行,那些在战争中与军人分手或者离婚的女性,必须支付相应的罚款。有一份绝情信,就必须有一份罚单。”
“还有,这起连环杀人案中有很多军队的人暗中帮忙和庇护,比如说巴蒂斯特先生,你就在这起案件中犯下了包庇罪犯与诬陷无辜的罪行。对于这些事情,我也不追究了。”
“巴蒂斯特先生,这已经是我作为水神的最大让步了!如果枫丹的军队还要得寸进尺的话,那作为水神的我也是有脾气的!”
芙宁娜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身上的气势压得巴蒂斯特喘不过气来。显然,这一年的扮演让她的演技越发精湛。此时她的气场,别说是与芙卡洛斯本人相比,就是上一任水神的厄歌莉娅也远远不如。
也就是说,只是扮演水神的她,在这一刻比真正的神明更像是神!
“我知道了,芙宁娜大人!”巴蒂斯特点点头道:
“我会在私下里,将您的吩咐告诉安德烈·埃雷斯公爵的。”
如此,这起连环杀人案便被芙宁娜解决了。但可以料想,芙宁娜对这起案件的处理,不会得到枫丹任何一方的满意。不管是受害者家属还是审判庭,亦或者是军方,都会觉得芙宁娜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而这种不满,恰恰是芙宁娜公正的证明。
而处理完案件之后,芙宁娜看着准备离开的巴蒂斯特,又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巴蒂斯特先生,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准备在枫丹逐步推动律偿混能的事情?”
“是的,芙宁娜大人。”
巴蒂斯特先生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暗疑惑。只因为律偿混能的推广,完全是内阁的事情。他一个特巡队队长,海军中校,和律偿混能的推广有什么关系?
“律偿混能是一种全新的能源,它能够为未来的枫丹人提供许多便利,同样也能创造许多财富。可内阁那些人总是想着以不变应万变,担心变革可能引发权力结构的变动。所以即便我努力推广,他们也只是同意逐步推广而已。”芙宁娜略感无奈道:
“老实说,他们这样拖沓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所以,我准备将律偿混能的推广工作交给军方去做,未来一段时间由律偿混能创造的利润,也将用来组建供养伤残军人以及家属的基金。这件事情,你顺便也一桶告知安德烈·埃雷斯公爵,他会知道我的意思的。”
在连环杀人案的处理上,芙宁娜尽可能做到了公正,可也在一定程度上得罪了枫丹的各方。那些受害者家属和审判庭没什么大不了的,军方却是芙宁娜万万不敢彻底得罪的。
所以在案件上打了个巴掌之后,芙宁娜立刻给出了个甜枣。用律偿混能的利润,补偿军方损失的威严,同时也是用来收买那些伤残军人。
总之,只要军队不乱,枫丹就不会乱,芙宁娜这个假水神就可以一直扮演下去。
同时,芙宁娜也是想借此引入军方势力,对枫丹的旧官僚进行一定的制衡。芙宁娜早就对枫丹廷各种人浮于事的拖沓十分不满了!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神明,做不到毫无顾忌的雷厉风行。所以她只能借力打力,用军队的暴力震慑内阁。
总而言之,这就是芙宁娜作为水神的日常。
如今的她执掌的是一个现实中存在的国家,这个国家能够与芙宁娜接触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他们每一个都代表着枫丹背后的一方势力。在本身缺乏硬实力的情况下,芙宁娜只能费尽心机地在各大势力之间维持着平衡。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说的便是芙宁娜现在的状态。
如此,巴蒂斯特带着芙宁娜对军方的补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而法妮女士虽然不满芙宁娜的妥协,可她同样知道芙宁娜维护了法律的尊严,于是也从休息室中离开了。只留下芙宁娜与水龙王那维莱特还在休息室中,面对面喝着咖啡。
两人只是初次见面,彼此并不熟悉。但作为七神和龙王,两人的关系注定不简单。所以那维莱特并没有立刻离开,但不善言辞的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始与芙宁娜的交流。于是他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这间休息室中他唯一熟悉的东西上。
那维莱特一边喝着咖啡,同时看向一旁休息室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画,是枫丹一百多年前的大画家,文森特·高更的名作,也是这位大画家送给友人那维莱特的礼物。
《赛洛海原》。
在这幅名画中,高更先生用夸张的笔法,浪漫的色彩,构建了一幅梦幻般的海底世界。看到这幅画的人,只会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为了大海中的游鱼,在海洋中自由自在地遨游着。故而这《赛洛海原》象征的,正是人类向往自由的梦想。
看着这幅画作,时光仿佛回到了百前年的海底。
那时候的那维莱特将文森特·高更带入赛洛海原的海底,看着这位友人一脸兴奋地进行着创作。当时那维莱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脸上总是带着开朗笑容的画家,这个喜欢在枫丹各地创作,自由浪漫到极点的男人,居然会那么草率地放弃了生命。
只是那维莱特无法理解,芙宁娜却一眼看出,这《赛洛海原》是高更先生的遗书。
因为画作越是绚丽,文森特·高更本人的内心便越灰暗。
就像是那些因为背叛而在战场上绝望的战士一样,文森特·高更先生同样是一位深爱妻子的男人。他为自己的妻子创作了上百幅名画,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够认同自己的梦想。可他的妻子却觉得高更先生不务正业,不断用各种方式打打击高更先生的创作。
讽刺的是,当文森特·高更去世之后,他的画作价格飞涨。这个毁掉了文森特·高更的女人,却立刻以高更遗孀的身份在市面上炒作丈夫的名画。靠着文森特·高更的遗留,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加德家族,方才成为了枫丹的贵族。
所以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同样极为孤独的芙宁娜立刻体会到了当初高更先生的心境。
面朝大海,他创作的《赛洛海原》中是春暖花开般的美景。
可背对人生,他却看不到一点梦想与希望。
就像是现在的芙宁娜,才扮演了一年神明的她,已经觉得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