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祭酒大人”四个字,乔见山手捧文章如重千金:“.....怎么....”话不成向。
乔时为坐在床上晃悠腿:“爽口食多易作病,好歹宰之前,叫他们吃顿细糠。”
乔见山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教育他道:“细甚么糠,可不兴这么说好文章。”
”我不管,就是细糠喂猪。”
乔见山拗不过弟弟,便由着他了,着手磨墨准备抄文章。
乔时为早作了留宿这里的准备。
冬夜夜深冰封窗,北风钻细缝,幽幽灯摇曳,乔时为道:“寒夜手冻,三哥不如明日再抄.....我们被窝里说说话。”砚台里的墨已晕开,乔见山放下杵子,把弟弟塞进了被窝,道:“小安先睡。”
他坐于案前,身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端正,笔尖轻点染了墨,看着笔证怔出了神,半晌才道:“小安你说得对,要执稳手中的笔,不给他人当砚台...眼下等来这么个机会,我是一刻都不想再耽误。笔杆子的灯影晃来晃去,乔时为不大一会儿便睡着了。
等窗边雀鸣时,乔时为揉揉眼睛醒来,书案已收拾妥当,摆着还冒热气的白粥、饼子。
三哥已带着细糠去了“猪圈”。
国子监西北有一小湖,山影映湖中,芦花深处鱼戏波。
石亭边上,一黑一白,一大一小,正在洒饵下钓。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父亲今日怎么有兴致钓鱼?”赵宕举裹了裹衣物,“这么冷的天,孩儿若是鱼,很该躲在草里不出来。北风吹得赵祭酒眯着眼,应道
“前几日见别人钓鱼了,勾得你爹心痒痒,今儿过把瘾。”
“谁呀?”
赵祭酒想了想,道:“同你住一块那小子。
“小安不单会读书,还有钓鱼这本事?”赵宕举欣喜道,他本对钓鱼无感,这一听,连忙抢过父亲的鱼竿,“老爹,叫我也试试。”“他钓鱼的本事大着哩......”
赵祭酒满心想着,这鱼饵够不够钓到大鱼,钓到大鱼该是煎了还是炸?
晃神间,浮子泛起微纹,继而一沉,赵祭酒帮着儿子抬起鱼竿,五寸鲫鱼上钓丝....是条小鱼。
翌日午膳时,赵宕举拉住了乔时为,叫他回斋房里开小灶。
“小安,尝尝我家的酥骨鱼,好多人吃过都说能与宣城楼的一比高下。”赵宕举一边摆食盒,一边招呼道。乔时为忙倒了两盏茶水端过去。
他很喜欢赵宕举的性子,在他看来,赵宕举就是那种受尽家里宠爱又很有教养的少年郎,因为精神富足而对谁都温温和和无恶意。赵宕举喜欢唤乔时为的小名,让乔时为平日里也唤他的小名。
他的小名叫小墨。
小名的由来叫乔时为一想起就忍不住笑。
起因是赵宕举生下来后很是白净,他大哥打趣道,小弟这是“近墨者白”,他娘亲听了哈哈大笑,亦戏称“黑老赵生了个小墨”,便有了“小墨”这个小名。“快尝尝,我裹了被子带过来的,还热乎呢。”赵小墨催道。
乔时为欢喜下了一筷子,才入口,来不及夸赞,便又下了一筷子。
这小鲫鱼腌得极入味,煎炸得两面焦黄,骨头都炸酥了,后又加了花椒、孜然、橘皮、豆豉等香料,配以盐、油、酒、醋、葱,将汁水焖煮进炸酥的鱼肉中,入口浓香脆骨,鱼肉干而不柴。最难得的是,家常酥骨鱼极易下重盐,而赵家这道酥骨鱼咸淡恰好,空口吃也不会觉得太咸。
“伯母的手艺真好。”乔时为夸赞道。
“非也非也。”赵宕举神秘笑笑,自豪道,“是老爹的手艺。”
又言:“老爹说,他从前读书时,时常吃不饱饭,一有闲便琢磨掏鸟窝捕河鱼,竟叫他琢磨出不错的手艺....好吃吧?”“好吃。”乔时为心里暗想,黑脸老儿果真是有一手,哦不,有多手,无怪与他相处总觉很和洽。
他道:“下回我做蒸糕了,也带些来给你们尝尝。”
赵小墨停住了筷子,双眼放光,佩服道:“小安,你才多大点呀,不单会钓鱼,还会做蒸糕。”
”啊?”乔时为愣了愣,“我会钓鱼?”
“对呀,老爹说你前几日钓鱼,叫他心痒痒,才有了今日这盘酥骨鱼。
乔时为脑子一转,便明白了此钓鱼非彼钓鱼,晓得自己是隔着门缝被人看透了。
他心安理得多下了几筷子,大快朵颐一叫我帮你钓大鱼,贪吃你几块酥骨鱼不过分罢?
赵小墨见好友吃得开心,他便更开心了。
冬日天黑得早,从国子监出来,天色已晚。
乔时为慢步走回来,心里在盘算着
好消息是祭酒大人亦有意惩治郭富三,至少国子监不会包庇这等渣滓。
坏消息是,三哥带去的文章,即便被人抄了去,又被揭发出来,郭富三仍有退守之地一一他可以将过错全都推到弟子身上,假说自己并不知情。郭富三门下弟子,究竟会有几人敢站出来指认他呢?
这是个未定数。
也许不少人始终相信自己有成为“大师兄”的一天,所以他们选择对剽窃视而不见。
不能把筹码压在未定数上。
至于国子监里其他的学子呢?板子未打到自己身上,面对庞大的学阀体系时,大多敢怒不敢言、隔岸观火,连见风使舵的都属少数,敢直接站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若想得到隔岸观火者的支持,不能空口白牙去叫别人冒险、放弃自己的利益,而应该是把风扇大,让火旺起来,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个时候他们才会遵循内心的是非准则。乔时为手里抛着小石子,自言自语道:“该如何煽风点火,把吃了细糠的猪烤熟呢?”
此时天色青暗,青石长街显得有些冷凄凄。
忽而有道身影从小巷里蹿了出来,吓了乔时为一跳,正准备撒腿跑路时,那人幽幽说了一句:“小郎君,要小报吗?”“小报.....乔时为驻足陷入沉思
那人是个小老头,本来看乔时为年纪小,觉得生意无望了,如今一看有戏,快嘴快舌介绍道:“小郎君,一日不看小报,京中奇事不知道,两日不看小报,不如回家睡大觉,三日不看小报.....“得得得,快别念这些个,且说说小报都写了什么。”乔时为问道。
他是晓得大梁民间有小报的,只是封丘县里不盛行,他又常看父亲衙门里的邸报,便忘了这茬事。
邸报是公家发行、传抄的,小报则是民间印坊私制的。
“小郎君,我若是告诉你小报上写了啥,你可不就不买了吗?
”小老头把小报往回掖了掖,道,“总之,宫廷里的秘闻,宰相桌上的批注,京诸司里的变动,你想看的,它都有。”小老头说得极神,又言:“十个板子,不白要你的。”
乔时为晓得,这种无根之语的小报讲究新奇、时效,又未经官府审校,自然是真真假假。
不过它能在大梁朝生存下去,并与日盛行,必是有它的价值所在。
“那成,来一份罢。”不过乔时为只掏出了七枚钱,他笑嘻嘻道,“这么晚了,老丈着急回家了罢?七个钱成就成,不成我也着急回家了....“给你给你,又是亏损的一日,只当发善心,佑你往后高中状元郎。”
买到小报的乔时为一路小跑回家。
回到家中,他抱了抱橘子,顾不得与橘子打闹一阵:“橘叔,今夜急事,你且先暖被窝....便点了烛火,照着小报的内容,开始奋笔疾书。翌日散学后,乔时为一刻都不耽搁,带着名刺去找叶阿达。
那枚名刺已被他把玩得光润,至今没有用出去。
叶阿达是林家老爷的贴身仆从,自然住在林家大院里,乔时为客气找人通报后,坐在石狮墩上,静等叶阿达。心里默念着,没有提前拜帖,可不要白跑一趟才好。
未帖而访,是有些唐突的。
“呦,什么风把乔小郎吹来了?”几番接触下来,两人已熟识。
乔时为裹了裹衣服,抖了抖道:
“是这冷飕飕的北风吹来的。”
林家房内极暖和,吃了一碗甜美后,乔时为鼻尖冒了些汗。
“乔小郎今日所为何事?”
事情还未闹起来之前,找小报刊印些“小道消息”算不得甚么秘
,乔时为便直说了:“林家书局可有小报的生意?
顺手从书袋掏出了昨晚买的那份小报,置于案上。
叶阿达正气凛然道:“林家书局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在明面上,小报生意是官府禁止的。
结果叶阿达一看到乔时为眼巴巴又略带些失望的眼神,心便软了,改道:“倒是听说有几个不长进的掌柜,私下里偷偷摸摸也做这个买卖....这可不干林家的事,林家是做正经生意的。”“我晓得,是不长进的我要找那不长进的掌柜。”乔时为掏出那枚名刺,递给叶阿达,“还请叶管事帮我这个忙,小子不胜感激。”叶阿达笑呵呵将那枚名刺塞回乔时为的腰带,应道:“找某帮忙,又不是找我家老爷帮忙,小郎君好生收好这枚名刺。”又言:“小郎君若是想答谢,待休沐之日,愿意过来同老爷说说话,那便极好.....老爷冬日出不了门,在屋里待久了,也是乏闷得很。”叶阿达说话向来憨直憨直的。
“一言为定。”
乔时为掏出两页纸,递与叶阿达:“先刊这一份,隔个三五日了,再刊这一份。”
“那我差那不长进的掌柜,给你找一家最是畅销的小报?”
“那敢情好。”乔时为不长进地笑了。
这火要烧得挺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