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剑
大祁并无宵禁,路上百姓出奇的多。闹市两边小摊望不见头,一个个摊前都站了不少人,原本还算宽敞的道路,此刻仅容两人并肩前行。
迎面几个孩童拿着刚买来的花灯往前跑,跟在其身后的爹娘不住的喊:“慢着些,仔细别碰了人。”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孩子回头之际,砰的一下撞上了一人——
孩子脚下一歪,险些摔倒,幸而被一大掌及时扶住。
他仰起头看向被撞的男子,即便此人面带笑意,可他还是怯懦的不敢出声,往后退了半步。
跟在后面的爹娘急忙跑上前去。
女子一把将孩子扯到怀里,弯下腰就朝着孩子后背打两巴掌,“让你慢着些慢着些,你偏是不听,竟还真碰着人了!”
孩子身上还穿着锦袄,两巴掌下去倒也不疼,却吓得他撇撇嘴,落了泪。
对面的男人忙出声:“孩子还小,只是碰一下,不打紧。”
闻言孩子爹娘才仔细打量起面前之人——
纵然看不出此人身上所穿衣袍究竟是何料子,但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这料子定是上等布料。此人更是一身贵气,面带笑意,却仍不失威严。
拇指上的玉扳指在两侧挂起的灯火映照下,隐约可见玉质通透。
跟在男子身后的还有八人,身着同色衣衫,走在闹市中尤为显眼。面无表情的模样,尤为骇人。
就连跟在其身侧的男子亦是面上笑意全无,那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孩子,倒像是恨不能将这孩子抓起来吊打一顿。
孩子父亲忙冲着面前男子一揖,“在下教子不力,冲撞了兄台,不知兄台可曾被小儿撞伤?”
男子轻轻挥动手中合起的折扇,“不过是碰了一下,不打紧。”
他垂下眼帘看向那孩子,笑意跃然。
“往后仔细看路就是了。”
孩子躲在母亲怀里,悄悄仰头偷看他,脸上还挂着泪水。在与男子对视后又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只觉得此人好生威严,气势逼人。
等男子带着几人离开,那孩子才扭着头望其背影。就连孩子爹娘亦是扭着头看,直到看不见那男子的背影才收回眸光。
孩子父亲不禁叹气,“此人非富即贵,绝非寻常百姓。”
已然走远的一行人早已融於人群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足足走了一刻钟几人才停下脚步,周公公看向两侧的岔路,压低嗓子问:“陛下还要去何处?”
皇上一手执扇,轻轻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纵然两边的岔路都异常热闹,但他却往回看去。
思及片刻前那孩子撞到他身上一事,不由得想起几位皇子。至少那孩子胆小的模样,倒是与太子幼时极为相像。
只可惜后来的太子却被皇后教的愈发肆无忌惮。
折扇突然顿住,被他紧紧握着——
“去东宫。”
东宫正堂内,宋锦安接连献舞,直到赵宸衢示意她停下,她方才敢停下。
可却不料赵宸衢又冲她招手,“虞芷姑娘,坐本宫这来。”
语毕又嫌恶的看向身侧两个女子,眼神示意二人快走。二人虽心有不甘,可既是太子示意,也只得先行离开。
随着二人退下,宋锦安也碎步上前去了赵宸衢身侧。她正欲行礼,却蓦然被他攥住手腕,倏地用力一扯——
宋锦安顺着力道坐在了他身侧,双眸顿时一惊。
“殿下不可!”她近乎脱口而出。
坐在两侧的大臣识趣的看向别处,只当不曾见到这一幕。就连赵永盛亦是不曾多看一眼,偏过头看向门外。
赵宸衢挑眉,“有何不可?难道陪本宫吃杯酒,还委屈了虞芷姑娘?”
宋锦安缓缓低下头,察觉到此人并无松开她手腕之意,只得开口:“民女不胜酒力,只怕一杯就要醉倒了。不如民女为殿下倒酒,殿下多吃几杯酒可好?”
面纱之下朱唇一张一合间若隐若现,赵宸衢盯着她看,倒也松开了她的手腕。
“虞芷姑娘倒的酒,本宫多吃几杯又何妨?”
听闻此言宋锦安才拿起酒壶,缓缓斟了杯酒。又双手端起,递到赵宸衢面前,娇娇软软的唤一声:“殿下。”
赵宸衢擡手接下,可指腹划过她玉指时,却蓦然墨眸一沈,顿觉异样。
“虞芷姑娘这手……”他忽地顿住,歪着头看向匆忙收回去的手。
那本该是一双柔弱无骨的葱葱玉指,可她手上竟有茧子!
赵宸衢眸光缓缓上移,落在那张仍旧带着面纱的脸上,“虞芷姑娘平日里莫不是喜好舞刀弄剑?”
此话一出正堂内的大臣们纷纷看向虞芷姑娘。
正堂外的钱旻亦是不觉间皱了下眉,曲起的拇指抵着剑格,下一瞬却突然伸直——
剑刃亦是被推出一截!
守在门口的侍卫同时看向他,冷冽眸光死死地盯着他腰间佩剑。
钱旻只得松了手,剑刃再次被收回剑鞘之中。
“民女这些时日在学舞剑,只是以往从不曾动过刀剑,实在是难学。故而才不得不昼夜勤练,只是这双手却长出了茧子。”
她满是惋惜的看着双手,轻轻拂过手上的茧子。
往日里练剑的一幕犹在眼前。
从霍家离开时,她最是不愿碰刀剑,生怕伤了自己,可如今她却能刀剑并用。
“舞剑?”尾音微扬,赵宸衢顿时来了兴致,“不知虞芷姑娘这舞剑学得如何了?今日可否让本宫一观?”
从不曾开口的赵永盛沈沈道:“殿下,刀光剑影实在不妥,还是莫要……”
“啧!”赵宸衢眉头一皱,厌烦的歪头看向他,“宰相大人难道以为虞芷姑娘会对本宫出手不成?”
赵永盛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纵然动手,这正堂内许多的侍卫,难道都是吃素的?”赵宸衢冷哼,“众目睽睽之下,倘若虞芷姑娘能杀了本宫,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这么多的侍卫难不成还拦不住一个弱女子?赵宸衢心下暗道。
“殿下,”久久不曾开口的宋锦安突然柔声道:“这支舞民女还未能练熟,只怕舞剑之时会误伤了诸位大人。不如日后民女学成了,再为殿下献舞,可好?”
本就面露不悦的赵宸衢听这话更是神色愠怒。
他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似的扫了眼赵永盛,“宰相大人果真非同一般,虞芷姑娘竟也附和宰相大人的话。”
赵永盛忙起身,拱手屈膝跪下,“殿下明察,臣只是怕伤了殿下。”
“不过是舞剑罢了,有何好怕?”
赵宸衢轻轻挑眉,眸光看向其他大臣,“他日本宫是要登基为帝的,倘若看虞芷姑娘舞剑都要怕,到时本宫还如何治理天下?”
周围的大臣纷纷起身随着赵永盛一同跪下,却是一言不发。就连一众舞姬亦是跟着跪下,更是不出声。
倒像是无声对抗。
赵宸衢缓缓靠在椅背上,纵是唇角勾起笑,可却是一副狠戾面容。
“虞芷姑娘只管舞剑,伤了人也无妨。”赵宸衢偏要与这些大臣对着干。
宋锦安面露为难,但稍作迟疑还是起身行礼,“遵命。”
她正欲转身离去拿剑,却听赵宸衢突然道:“这些侍卫的刀剑,虞芷姑娘随意取来一把。”
闻言宋锦安眸光一转看向慈娘。
原本该在舞剑之时去拿剑,顺便取来一把匕首,如此也好在接近太子之时动手。
可如此一来,匕首便无法拿来了!
偏偏慈娘此刻正跪伏於地,头也不擡。
万般无奈,宋锦安也只好去到一旁的侍卫身旁,随意拔出一柄剑。
随着刺耳声响起,赵宸衢冷漠嗓音也幽幽飘来:“都起来吧。”
跪伏於地的众大臣和舞姬纷纷起身,退居两侧。
宋锦安握了握剑柄,一步步走到中间。直到停下脚步,她方才回头看向众大臣。
“诸位大人,民女这支舞还不曾学成,望诸位大人离远些,免得伤了大人。”她柔声道。
原本已然站在矮桌后的大臣们,听这话顿时又往后退了几步,倒是正好站在了两侧侍卫的面前,更有几人近乎挡住了侍卫。
慈娘看向四周的大臣们,又看了看宋锦安,顿时心下了然。
她偏头看向身侧的舞姬,轻轻摆手示意众人后退。
唯有如此,才能挡住后面的侍卫!
见状宋锦安才冲着仍旧坐在主位的赵宸衢福了福身子,“殿下,民女献丑了。”
待直起身,屏风后的琵琶声缓缓而来。
海棠色的身影手腕缓缓一旋,轻盈身姿忽慢忽快,刚柔并济。寒光剑影在其手中平白多了几分灵动,如白蛇吐信,如飞燕离枝。
赵宸衢从不曾见过女子舞剑,如今看来,倒是别有一番美。
只是唯一不妥的乃是其身上那身海棠色的广袖衣裙,实在不利舞剑。
若是窄袖,定然多了一抹英姿飒爽!
随着那抹身影的愈来愈近,赵宸衢含笑又倒了杯酒,傲气的看向赵永盛,“这虞芷姑娘不过是舞剑罢了,宰相大人实在是多虑了。”
可赵永盛仍旧是死死地盯着虞芷姑娘。
恨不能将其盯出个洞来。
眼见此人离赵宸衢愈来愈近,赵永盛张了张嘴,可刚一偏头就对上了赵宸衢那双得意挑衅的眸子。
他终是闭上了嘴,不曾出声。
可刹那间,原本堪堪握着剑柄的手倏地收紧,妩媚温柔的双眸登时凌厉如剑——
“殿下小心!”赵永盛突然大喊。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宋锦安脚下一旋,退了两步。
干脆利落的舞剑,如同战场上的女将军。
此刻离赵宸衢足有五步之遥。
屏风后的琵琶声也随着舞的一慢一快而变,此时如同千军万马来袭般急促的琴声传来,更是听的众大臣心中一颤。
但赵宸衢却还是慢条斯理的抿着酒,全然不怕那柄剑会刺入他的胸膛!
“宰相大人若是怕了,还是先行出去吧,莫要扰了本宫的兴致。”
闻言赵永盛脸色黑如墨般,擡眼看向宋锦安时,又慢慢垂眸。
或许当真是他多虑了。
可恰在此时,她又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案前,背在身后的利剑反手一转——
径直朝着赵宸衢的胸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