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旧事02

1256纪元初期,红海

“虽然我知道你的很多事,但是接下来的一些流程性的问题还是要过一次的。”

“您问吧。”

“姓名?”

“别西卜。”

“种族?”

“瘟魔。”

“多大了?”

“三个纪元。”

“哟 ,年轻人!工作多少年了?”

“两个纪元。”

“还有一个纪元你在做什么?”

“……在监狱里。”

“哪个监狱?”

“红海,巴别塔。”

“巴别塔?那里不好玩吗?怎么不多待一会儿再出来?”

“……好玩的,里面的人说话都和您一样有趣,就是待多久不是我可以决定的,呵呵。”

“最后一个问题,一共有五个人和你一起竞争这个职位,你觉得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嗯……我走过三十多域,如今红海十五楼有五楼的建立归功于我。”

“你再想想?”

“嗯…嗯…有一万多个同行吃过我的作品后因为羞愧而封刀,一百万多个食客因为再也吃不到我的饭菜试图自杀。”

“再想想。”

“……我可以不要加班费。”

“不错的回答!不过这不是我心里的答案,最后一次机会,三,二……”

“……我的引荐人是您?”

“恭喜你,回答正确!”

坐在桌子后,戴着金丝眼镜的男性高阶恶魔拍了拍手,身后暗红色的窗帘缓缓拉开,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了进来,而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也在瘟魔暗红的眼底映出数道明晃晃的影子。

别西卜几乎失语了:“我这是……”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从左脸颊处传来,视野飞速下跌,他落在地上,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痛。别西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着脸怒气冲冲地抬头:“玛门大人,您是在干什么……”

“帮你确认你没有在做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伸了过来,名为玛门的深层恶魔笑吟吟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别西卜,欢迎来到蛾摩拉。”

别西卜服刑期满后的第二十年收到了一封邀请信。这封邀请信的作者是他族中一位位格颇高,行事古怪的长辈,同为出走深渊跑到红海打拼的深层恶魔,别西卜也曾与这位长辈有过一些交集。信的内容很简单——他们位于红海的团队还缺一个手艺高超的厨师,你要不要过来?

一个是厨师的瘟魔在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冷笑话,而是一个病句。而当一个瘟魔试图当好厨师,即使如今红海十大菜系里有一半后有他的影子,即使他从未害死过一个食客,等待他的也只有被揭发后在红海牢狱里的一个纪元的惩罚。

但别西卜在收到信的那一刻,还是迫不及待地给了回音,毕竟成为厨师在他这里,不是病句也不是错误,而是梦想。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寄出回信的第二天,那个据说曾放了魔王鸽子的玛门就出现在了自己家中,还给自己亲自来了一次简单的“面试”,而他打死都想不到的是,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好像就进入了,一个传说里。

在迷雾莫测的红海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怪谈,各地的传说可以说很是内卷。但在巴别塔与世隔绝了一个纪元后,他重新回归尘世时,却很快地感觉到如今的红海的怪谈世界,被这一千万年里一个新出现的词语给统治了。

此刻,别西卜看着自家落地窗外陌生的风景,脑子里悠悠地浮现出吟游诗人的歌声: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让他去蛾摩拉。”

“如果你恨一个人,就让他去蛾摩拉。

“我问了十个人,蛾摩拉在何方?

“两个人摇头,三个人茫然,四个人惊慌逃走,最后那个人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

“无处不在。”

今天的蛾摩拉依然是一个晴天,干净宽阔的街道上,身着漂亮衣裳,面带笑容的各族居民说说笑笑地走着,而这也显得,现在跟在某位高阶恶魔身后的面容呆滞的瘟魔格格不入。

“玛门大人……我们这是在哪里?”

“不是说了吗,在蛾摩拉。”

“那个恶魔……是在啃噬那个天使吗?”

“你是说那两位?他们在接吻,下个礼拜就要结婚了。”

“这怎么可能?!”

“可以的,这里是蛾摩拉。”

“……那些人出门怎么不关门?”

“不需要关门,这里是蛾摩拉。”

“……细皮嫩肉的小孩这样到处乱跑,是可以不要钱就吃的吗?”

“这里吃小孩是不要钱,但是要偿命,哈哈哈,命多的话你一会儿可以试一试。”

“……玛门大人……”

“嗯?”

“这里是天堂吗?”

“……看看这个人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呢。”高阶恶魔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向后辈惊魂普定的脸,眼底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豪,“最后说一遍,这里是蛾摩拉。”

过了许久,瘟魔呆滞的眼底析出光,他追上前去:“玛门大人,我们蛾摩拉真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他倒是融入得很快。

玛门欣慰点头:”毕竟我们有一个伟大的城主,伟大的城主才能一眼在人群中挑选出如我这般优秀的下属。”

瘟魔沉默几秒,小心翼翼地发问:“您现在是在为蛾摩拉城主做事吗?”

玛门:“你知道怎么把一道菜做得,一口就能同时尝到甜,酸,还有辣三种味道,且非常融洽,异常美味吗?”

别西卜:“……当,当然,这可算我的拿手活。”

“那现在去做晚饭,十个恶魔的分量。这是城主给你的第一个任务。看见没,拐角那栋房就是你的工作地点。”

“哦哦,好的,可……城主?他什么时候发话的?”

“就在刚刚。”

“啊?他在哪里?”

“祂无处不在。”高阶恶魔说完,推了推金丝眼镜,拍拍后辈的肩膀后,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别西卜愣在原地一秒后,如梦初醒。他猛地朝后方望去,大街上人来人往,再也找不到恶魔的踪迹。

街道的两侧,花田里黑黝黝的一片。花田旁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他身披灰白长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平平无奇。此时,那道身影提着一个随处可见的水壶,给花田浇着水。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有说有笑地经过那道身影,没有一个人侧过头去看一眼。

突然,他的背后响起脚步声,又在两米外的地方停住,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板,您的吩咐我交代下去了。”

如果是别西卜在现场,一定很难以相信自己家族那个以离经叛道著称的长辈居然会有露出温驯如绵羊般表情的时候。

但玛门自己心底清楚,在眼前那道身影面前,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地觉察到渺小,不由自主地谦卑顺从。

作为一个恶魔,能得到魔王的看重就是事业发展的极限了,但对于追求刺激的玛门而言,这样的极限过于枯燥,于是他才会拒绝魔王的邀请,逃进了红海,然后,因缘巧合,他被推荐给面前这位存在。而随着相处年月的累加,玛门越来越清楚,自己现在追随的这位城主……他,不,祂的位格绝对在魔王之上!

在祂面前,跟随祂的人们只敢俯下身子聆听祂的指示,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去触碰祂的衣角。

除了那一位。

玛门等了许久,直到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动听声音响起:“你的那位后辈是从巴别塔出来的吧,他还记得,里面是什么模样吗?”

玛门说:“应该是不想记得了。”

蛾摩拉之主声音变得飘忽:“巴别塔之所以被称为最严酷的监狱,不是因为里面有什么酷刑。而是进入巴别塔的罪人,会忘记自己的名字,身份,所有过往的快乐和痛苦,忍受着巨大的虚无感度过每一刻,好像自己是多余的存在,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玛门问:“所以我才推荐了别西卜,虽然他洗去了记忆,但没有在塔里疯掉,心性已经超越了绝大部分生灵……不过,您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蛾摩拉之主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的玫瑰被囚禁在神的巴别塔。”

玫瑰当然意有所指,玛门也知道他指向的是谁。

他小心翼翼道:“这只是梦,有您在,小老板怎么可能会被关进巴别塔。”

过了半晌,蛾摩拉之主都没再说话,只是不断往光溜溜的花田里添着水。

这个过程,玛门保持着低头的姿态,一言不发。

太阳从正中的位置走到靠西的地方,前方的身影放下水壶:“笑笑已经和血池那边达成协议,你已经允许在那片血族猎区做生意。”

“笑笑”这个古怪的词毫无疑问也是一个昵称,指向着某人。玛门也刚好知道那是谁,他低声询问:“小老板还有多久回来?”

“太阳落山之前。”蛾摩拉之主沉吟了一会儿,“我一会儿不会露面,他回来后,让他用完晚餐后直接去书房,别到我房间。”

玛门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小老板要是回来见不着您,听不见您的声音,可能会难过得只能吃下五恶魔份的饭。”

两人无言了一会儿。

蛾摩拉之主说:“告诉他,在书房待满两个小时,就可以去找我。”

玛门推推眼镜:“您是真的想要让他……看书吗?”

蛾摩拉之主淡淡道:“嗯,他得明白,这世界上除了打架,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事。”

玛门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不住担忧:“那他可能剩下的那一半饭都不想吃了。”

两人无言了一会儿。

“……这次让他学习,是要交给他一个任务。”蛾摩拉之主背起手,气场突然变得高远,“玛门,我一直没有决定我的祷词和神印,接受生灵的祷告,扩散以我为中心的信仰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顾忌九天以上的那位创世神。”

玛门没有插话,高阶恶魔敏锐地意识到,蛾摩拉之主接下来说的话会很重要。

“是名字。”过了一会儿,蛾摩拉之主淡淡道,“我没有名字,但我需要一个名字来指向我,而那个作为祈祷神印基底的神名,一定要非常贵重,贵重得……可以和那位的真名相提并论。”

蛾摩拉的阳光依然灿烂,可这一刻,高阶恶魔却感觉有点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他的瞳孔轻轻颤抖,声音也不明显地发颤:“您的意思是,您需要小老板为您,找到那个可以和创世神相提并论的神名?”

“嗯,他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估量。”

“也只有他敢这么去做……但是,不会有事吗?”

“我会护着他。”

“是我多言了。”玛门摘下眼镜,擦了一会儿忍不住期盼道,“需要我做什么?”

“做好准备,多打通几个商道,在时机成熟时将我的名散播到红海的每一个角落。”

蛾摩拉之主望着脚下的花田,平静地对身后的恶魔说出惊世骇俗的话语,“到了那个时候,你要负责让整个红海都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耶和华一位神明。”

花田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簇拥满了火红色的花朵,挤在一起,像一团即将迸发的火。

玛门开始战栗。

追随魔王,或者成为魔王,已经是恶魔事业的极限,而现在,他明确了,他经历的事正在超出他想象力的极限。

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位正在一步步成为邪神的存在。而自己,要成为祂走向神位的道路的一部分。

这对于一个恶魔来说,是何等的荣耀!

玛门金丝眼镜后眼眸亮了起来,他恭敬地俯下身,虔诚道:“遵从您的意志!”

1256纪元中旬

一段祷词,一个神印,沿着几条如命脉般重要的商道扩散,从南到北,不少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议论着一个名字。

无忧之皇,极恶之主,绝望者的神明。

邪神,雅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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