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叶嬷嬷说了那话出来后,林贾氏便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不如先前那般激动与惴惴了,而林熙,则始终有些稀里糊涂,毕竟她能够感觉出来叶嬷嬷和祖母交谈了什么,而且也确定是当着自己的面说的那些话,可是好似就差了那么一点,她始终有什么东西被捂着遮着,让她障目不清。
天明的时候,林昌又去了沧江边,府中的人只能等着,第五天上,御林军和九门巡卫撤离,果然是遍寻不着,人就此失踪。
只是军队的人撤了,这事儿却没完,一面是谢家的人自己在找,一面是林家的人作为最大受益方陪找,而长桓也没回来,就在谢家的门房里“住”下了。
虽然谢家小四爷没了踪影,暂时来说也没通报结果,但是那几具尸体的尸格却被贴了出来,真格儿的打斗致死,而且在几个水匪的死者身上,都找到了属于洪都教的“身份识别”—腋下香疤。
于是京城里掀起了一轮新的事件,便是家家户户的翻查,鸡飞狗跳姿态的查了半个月,最后无有结果,只能不了了之。
林熙缩在屋里听着外面大家议论着几日来的胆战心惊,忍不住看向了叶嬷嬷:“这洪都教是什么啊?”
叶嬷嬷一边编制着手里的宫绦一边轻声作答:“咱们这一朝是怎么起的,知道吧?”
“知道,七国争鸣,高祖英勇,江山一统!”
叶嬷嬷浅笑了下,垂着眼皮:“七倜争天下,正是乱的时候,四强三弱的局面,初开我们的高祖所持之国,最强便是远在南边的理国了,高祖采取远交近攻的计策和理国王有了约定,只要他不插手这几个小事,天下平时,划地而治一南帝,一北皇,对方应允,便看着我们高祖打下了其他五国。他以为此时他便是南帝了,可高祖却挥兵南下,连他的国也一起灭了,就此才一统天下江山成就了我大明之朝,但理国皇室并未灭尽,潜逃于蛮地,图谋而回。”
“难道说此教和他们有关?”
叶嬷嬷点头:“是的,理国国都叫做‘洪,,百姓信封佛法,以佛法为宗辅国,理国灭却灭不掉这佛法流派,理国的皇室便潜伏其中,隐匿百年于七十年前,开始显露端倪:他们借佛法蛊惑人心,宣扬教义也是为了推政复国,后被先帝发觉,他们也就揭竿亮了身份,称之为‘洪都教,。经过一场大肆捕杀,后才止住了势,只是,杂草不除根,风吹又生总也没个完,如今的他们冒了出来,倒也不足为奇。”
“这么说,我大哥他们遭逢的变故就是遇上了他们······”林熙一脸惊色,叶嬷嬷却一脸兴味:“也许吧,反正目前看着是,毕竟人家腋下有香疤啊!”
林熙怔怔的呆了片刻,又看向叶嬷嬷,嘴巴张了几下,字没吐出来,又垂了脑袋,叶嬷嬷瞧的清楚,却也不问,继续编织着物件,两人倒也出奇的安静。
林熙捏着笔管,无意识的揉搓着,她心里很纠结,因为她总是会想起叶嬷嬷那莫名其妙-的赌,也会想起她那时盯着自己的眼神,仿若知道什么,好似等着瞧戏一般。
她其实很想问,如果谢家开口,是不是自己就会嫁过去,但到底是个女儿家,婚事这事都是父母做主,几时又能轮到她去置喙?无非也是仗着和嬷嬷亲近,有什么便私下里谈谈罢了,偏生的那天过后,叶嬷嬷像等着什么一样,也不和自己多言语,倒叫她问也没法问,只能这么干巴巴的等着。
日子在这种有些煎熬的意味下,一天天的过,转眼便是一个月过去了,而这一个月里,秋闱结果在推迟了些时日后,还是出来了,长桓中了二甲第六名,而谢家那位小四爷,则是高中头名,得了解元,只是他偏偏失踪未果,生死未卜的,如此以来,这解元一名就空了下来。
林家没有放炮,谢家也没有,连带着解元游街的乐事也被取消了,头一次秋闱之后的冷清。
而谢家林家连续寻找了一个多月都未有结果,这失踪两字已成定局,但在大家的心里,却都明白,这人等于就是死了,只是谢家自己都不相信死了,一门心的找,根本不承认,那别人谁又去触霉头呢?
终于挨到了一个半月上,谢家的人,也偃旗息鼓,就此林昌也不必每日里从翰林出来就奔江边的守着,但这事儿并不是就此作罢了的。
几天后,谢家上了个折子,大意是准许皇上给他家一个机会,在出事的江边上立个亭子,用来给家人留个招魂唤人的念想。
皇上看着苍老蹒跚,几乎不能动弹的明阳侯爷叹了一口气,不但准了,还说这笔钱宫里出,毕竟这孩子救人乃大义之举,应该表彰学习。
于是沧江边上开始动工修建一座亭子,而这个时候,久惴不安的林府也终于等到了谢家的来客v谢家三爷谢安同其妻徐氏。
这天早上,谢家的帖子就递了来,一大早,林昌立刻奔去翰林告假,陈氏就立刻知会了林老太太,在陈氏忙着叫府上人收拾张罗的时候,叶嬷嬷被林贾氏给请了过去,待到陈氏把一圈安置好了,赶过去时,就看到叶嬷嬷似乎和林贾氏商谈着什么,林贾氏一脸的犹豫不决之色。
“你来了,过来说吧!”坐在罗汉床上的林贾氏一看见儿媳妇进来,立时拍了身边的位置,连礼数都免了。
陈氏心中这会儿正紧张不安,便急忙的应声靠了过去,将将贴上塌还没坐稳,林贾氏便抓了她的胳膊轻声的说着:“我和叶嬷嬷将才商谈了个事,我有点不好定主意,既然你来了,不妨这事还是你来寻思一下,毕竟你是熙儿的娘。”
陈氏的脸一白:“熙儿?熙儿怎么了?”
这些日子,自己的儿子长桓都几乎是“赔”到谢家去了,已经让她够担心烦忧的了,如今的竟突然又扯到熙儿的身上,不得不说犹如棍棒临头把她敲了个懵。
林贾氏捏了捏她的手:“稍安勿躁,听我们和你说。”她说着又看向了叶嬷嬷,叶嬷嬷点了头。
继而叶嬷嬷起了身,去了门口处隔着窗户朝外张望,林贾氏便拉着陈氏,几乎是贴着耳朵的和她嚅语。
“什么?”陈氏听得婆母讲了一串后,这人就张大了嘴巴,惊诧的看了看叶嬷嬷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林贾氏:“这么说,这这未必是灾祸,而是,局?”
林贾氏点点头:“一个月前,叶嬷嬷就赌那小爷是失踪而不是死,果不其然耗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是这样,眼看谢家做这么大的阵仗,我越发相信她的判断了而今天谢家又要来人,我便问你,是个什么主意。”
陈氏登时呼吸粗重起来人更手指抠了桌子:“婆母,这,这到底也是您两位的猜想,谱中了多少,只有老天爷才知道,我若点了头,熙儿这辈子可就落在那边,若你们谱中了还好,我们自得了好名头,熙儿也有苦尽甘来的好日子可万一要是谱不中,这不是把熙儿往火坑里推吗?”
林贾氏一时也是叹气:“是这样没错,因而,我才难以决定。”
陈氏和林贾氏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叶嬷嬷,而此时叶嬷嬷也转了头看向她们,三个女人对望片刻后陈氏站起了身:“嬷嬷素来大智,我只求嬷嬷一句话,这事可有十足的把握?”
叶嬷嬷摇摇头:“太太说笑了,我又不是大罗金仙,如何敢说十成,就是八成我都不敢说的。”
陈氏闻言立时跌回了榻上,而叶嬷嬷又言:“只是太太,我得提醒你一句,这是一个机会,赌不赌,由你决定。”
“可是我······”陈氏犯了难,转头看向林贾氏,林贾氏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口里嘟囔起来:“我知道这事难,若没得这一茬,我也是愿意等着看着熙儿将来的风光,可是仔细想想,叶嬷嬷说的对,那谢家未必真就不知道这亲约了?倘若人家上门来说起这事,向咱们得了恩的讨一个闺女过去,也是在理的,我能拒吗?林家敢背个恶名吗?”
“婆母,这些我知道的,只是我怕万一不是你们猜想的那样,岂不是熙儿…···”
“你不让她去的话,那就只能是六姑娘了。”此时叶嬷嬷开了口:“她是一个庶女,身份上欠了点,可要做个补偿的话,倒也将就,只是万一我猜中了,那无疑是把天大的机缘送了她,您愿意吗?何况,就算我没猜中,她过去了,也是一房少奶奶,日后少不了有个继子在膝下,到底也是一番福祉的……”
陈氏登时摇头:“不行,六姑娘不能去!”她说了这话,看到林贾氏望着自己,急忙又言:“我可不是使性子和她过不去,而是她本就不成,一来,那可是谢家,六姑娘随了香珍,那心性如何的主事?二来,到底是个庶女,林家若把庶女赔过去,谢家不说什么,别人也少不了流言蜚语,彼时惹出麻烦来,岂不是对林家更无益处!”
“没错,这正是老夫人的顾虑之处。”叶嬷嬷说着凑上来些:“还有,太太,我不得不提醒你,与谢家的亲事,不管补不补,补了谁,那文书这一遭便是用了,以后七姑娘横竖都是与他家那个小七爷无缘的了,所以,您赌不赌呢?”
陈氏登时苦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有的选吗?”
“那你的意思……”林贾氏看着陈氏。
“命,该她的就是她的!”陈氏说着抹了眼角:“我如今只能是希冀着叶嬷嬷猜中了。”
谢家三爷夫妇到时,三个女人早已做了决定,并且把这个决定告诉了赶回来的林昌,当然,她们并未提及猜测的部分,只是告诉林昌,如果谢家提出这个要求来,便把林熙许给谢家,若是谢家未提,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我们今日贸然到访,是为了两件事。”谢家三爷言见林昌那唯诺的模样,比他还像个客人,便只好开门见山提起了来意。
“您请说。”不敢坐在上首的林昌选择了与之平席而坐。
“第一件,是关于令公子的。这些日子他在我府上苦守之事,已是路人皆知,令公子如此知恩我谢家上下也十分感动,总算我儿此举有些价值,是以我们特地道一声:此事做罢,我们谢家绝不为难他,毕竟,错不在他。”
林昌闻言立时起身,陈氏也急忙相随夫妻两人对着他们两个便是行礼言谢,谢家三爷当即起身来扶,安三太太也抬手扶了陈氏:“别这样,到底都是意外,幸得令公子没事,总算两个里,保,保下一个。”她说着掏了帕子抹泪哽咽非常,弄得陈氏更加心有歉疚。
而此时,谢家三爷却又言语起来:“至于第二件事原本是没思量这个时候说的,想着还得过几年,只是今日里出门的时候,家父让我把一样东西带来,说给您府中老太太过目。”说着他从怀里取了一封没封口的信出来,立时陈氏和林昌对望了一眼,林昌接了过来:“我这就让内人送过去。”
“好!”
陈氏当即接了那信出屋,立刻奔去了福寿居,不大会工夫,老太太便拄着拐杖亲自过来了。
“谢安见过林老夫人!”谢家三爷冲着林老太太欠身林贾氏立刻欠身还礼,又冲那徐氏笑了笑,这才众人落了坐,而后林贾氏把那封信摆在了桌上,看着他二人慢条斯理的说到:“这桩事,我家老头子在的时候我便知道,只是那时以为就此黄了,便以为过去了,如今既然老侯爷还惦念着,那我家却不能不应了,林府上满共五个姑娘,大姑娘早已出嫁,许了康家,三姑娘则进了杜家的门,剩下还没出阁的三个里,四姑娘已经和庄家定了亲,翻年便会出嫁,如今未有亲事的便是六姑娘和七姑娘了。”
她说完看向陈氏,陈氏便接茬言语:“六姑娘乃是庶出,今年十二岁,书画诗词上略微知些;七姑娘乃我所出,今年只得九岁,叶嬷嬷教养下的,不知您府上中意哪个?”
谢家三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家父的意思,原本是想等着你们七姑娘张大后,许给我这房的最小的那个,毕竟年岁上合适,可是因着如今这一处,我这一房人脉便落了下乘,所以希冀着能把婚事落在,我这失踪的儿子上。”
他说着眼扫众人的反应,却见林家人并不是很激动,没什么过大的反应,顿了一下才又说到:“我这寻不见的大儿子,排行行四,嫡出,年已十七,论岁数,原是六姑娘可能合适些,但我谢家至今嫡系子弟可未娶一个庶女进门,故而……”
陈氏点点头:“明白了,你们是中意的,是七姑娘。”
谢家三爷点点头,安三太太开了口:“林家太太,我知她是你的心头肉,我们这般要了去,实在有些伤人,可是······”她没把话说下去,只拿了帕子出来微微抽泣,登时弄得陈氏羞愧低头,毕竟不管到底叶嬷嬷猜对没,谢家小四爷为救长桓而失踪不见,这是事实,让人家丢了一个中了解元的儿子,自己搭进去嫡出一个姑娘,似乎还是自己占了便宜,毕竟姑娘丢过去,也是做个少奶奶的。
“二位,听我说一句吧!”林昌此时站了起来:“我林家本就与贵府有亲约在此,履约本就应该应分,何况这次,令公子是救我儿才出了事,我林家更是得了恩,如今你们不嫌弃,不责怪,愿意让我们许六姑娘过去,也是看得起我林家,我林家定应此约。”
林昌都表态了,便等于这事是定下了,当即徐氏把泪抹去,冲陈氏言语到:“既如此,我们日后便是亲家了,我今日里莽撞一次,能讨了七姑娘的八字吗?”
林昌万没料到这么快,毕竟林熙还不足十岁,倒是林贾氏开了口:“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熙儿许给你们家小四爷,这八字该给!”
当即陈氏退了出去,片刻后,便把写好八字的帖子放进了徐氏的手里,徐氏从身上摸出一对玉璧来递给了陈氏,便寓意交信,继而又同大家闲絮了一阵后,就带着林熙的八字告辞了。
林昌同陈氏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再折回来时·就看到正房里没了人,问了章妈妈才知道老太太已经去了硕人居,当下夫妻两个也急忙过去了。
林熙早上临字的时候,从鸡飞狗跳的下人那里得知今日谢家三爷夫妇会过府·便得知那日里叶嬷嬷问的那一句便到了时候。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会无法静心,但很奇妙-的事,当她得知谢家三爷夫妇进府后,她反而一点也不惴惴不安了,好似静静地等着一个结果,一个自己完全可以料想到的结果。
而当她习字累了·正在饮茶歇息的当口,祖母未叫下人通传的进了屋。
彼时她正立在书桌边捧着茶杯看着她写了一早上的字:心如止水,忽闻一声叹息,抬头便看见了祖母立在门口。
“祖母?”林熙放下茶杯就要相迎,林贾氏却冲她摆手,走到了她的跟前,尚未言语就看到了那一桌的字,翻来覆去的都只是那四个字·登时双眼里透着一份欣慰,冲着林熙说到:“该来的终究来了。
林熙一顿,默默的走到林贾氏的跟前·伸手环抱了她,把脸贴在了林贾氏的腰杆子上:“祖母不必伤悲,能为林家还恩,能为林家正骨,熙儿乐意。”
林贾氏闻言将林熙抱在怀里,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抚慰着她,祖孙两个难受的当口,外面丫头做了传,林昌同陈氏也进了屋。
一眼瞧见她们祖孙两个如此·陈氏的泪唰的就涌了出来,而林昌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红着眼圈子,有些别扭的望着房梁,死死的撑着,维持着一个男人的所谓尊严。
七天后·安三太太亲自上门回了谢慎严的八字于林家,因着一来谢慎严失踪,二来林熙年岁尚小,两家并不急于办亲事,故而并未带媒婆上门,但却也就此签下了婚书,敲定了林熙同谢慎严的婚事,只是这婚事嘛,要等林熙及笄之后才能举办了。
“到那时,如果他还是遍寻不着,只怕会有那个小七爷代他娶你过门了。”陈氏说着抹了眼泪,到底是自己最疼的丫头,这般就定了出去,是福是祸却要指着别人,委实叫她还是难受。
林熙点点头,眼看自己母亲还在落泪,便出言轻劝:“别这样,娘,都几天了,您怎么还想不开呢?嬷嬷和我说了,到底是过去做少奶奶,并不算吃亏,何况,他也并不就是一定······我还有希望不是吗?”
陈氏闻言,叹了一口气,随即双手合十:“我只希冀着佛祖保佑,他能平安无事,你也就不至于是落进了火坑。”
林熙低了头没说话,而陈氏转手抓了林熙的手,左右看了看,猛的将唇贴上了她的耳,小声嘀咕起来:“叶嬷嬷和我说,谢家那小爷很可能是假死,寻个机由脱了身,好黄了与孙家的婚事,若是他们肯来求亲娶你,这可能性就更大,所以,所以你也不是真就填坑了。”
林熙闻言惊诧的看向母亲:“您的意思是······”
“嘘!”陈氏比划了噤声的动作,复又贴了她的耳朵:“娘也是没法子了,若是叶嬷嬷猜错了,那只能算你命不好,日后嫁过去,混这个少奶奶的名字,日后守个继子也能过的;若是叶嬷嬷猜准了,便是咱们押宝押中了,日后有着你的风光,只是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咱们谁都看不着,只能等以后!熙儿,娘今日和你说这些,是想你心里清楚,有个盼头,就算日后真没了着落,也得明白自己的处境,毕竟你是林家的人,说到底,也终究还是要为林家着想的。”
林熙点点头,冲着陈氏微笑:“放心吧,娘,其实不论准与不准,熙儿都清楚自己该面对的,我姓林,同气连枝,家人一心,不是吗?”
陈氏点点头搂了林熙入怀,林熙趴在母亲的肩头听着她轻轻的抽泣声,脑海里却无端端的出现了玉儿的脸,心中不由的问着自己:玉儿在赌一个将来,我又何尝不是?转了一圈,我算和他又遇上了,可他到底,是生还是死呢?谢慎严,你那般两幅心肠,命,也会比别人大的吧?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