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我心里都有这么多怨气,好聚好散吧,5月2号之前我还会给你打生活费。”纪绍棠无力地说。
纪希白噔噔噔进了自己的房间,半个小时后提出了两个行李箱,摔门而出。
纪绍棠瘫坐在沙发上,头埋进了膝盖,无声的哭。
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是每一根。
再这样下去,谁会死啊?
纪绍棠打开电脑看手术录像,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
人生就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复刻,一遍又一遍的回味,尝试,苦难在复刻中也会被磨平棱角,不再是苦难。所有的不幸在幸福的对比下都显得不值一提。但是经历过的一切,都不会轻易忘记,所以很多人生活中在幸福中,却一辈子都苦难。
纪绍棠不允许自己苦难。
纪希白搬出去了没再打过电话,也没告诉纪绍棠他住在哪里,只发了条短信要求纪绍棠给他转一万块钱。
纪绍棠看着卡里四位数的存款,最终给他转过去了六千,给自己留了一千做生活费。
从始至终,精打细算的只有她一个人。
周末,纪绍棠准备去监狱里看赵兰。她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化了淡妆,打车去监狱。却在门口遇见了贺颜深和纪绍柳。
贺颜深靠在车门吸烟,一点一点的吐着烟圈,纪绍柳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眼圈有点红。
纪绍棠暗自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随手扯了个口罩戴上,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周前的夜晚还在脑海里蹦哒,贺颜深一声又一声温柔的呼叫都还在耳边炸响。他时而温柔时而粗暴的动作好像就是刚才发生过一样,令人沦陷。
她不显山不露水的下了车,朝着监狱大门走去。
“姐姐?”纪绍柳还是认出她了,她貌似惊讶的喊了一声。
纪绍棠不得不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们:“你别这么叫我,受不起。”
纪绍柳:“姐姐,你来看阿姨吗?”
纪绍棠:“与你无关。”
“姐姐,我只是和颜深过来看看阿姨,毕竟她也是爸的前妻不是?”纪绍柳说。
“你们看她做什么?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就算她赵兰是纪国航的前妻,那也跟你这个小三的孩子没什么关系。”
贺颜深:“纪绍棠,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
“凭你说柳柳是小三的孩子”
“我不道歉,事实还不让我说了?贺颜深,你也别忘了你当应过我,不会再找赵兰的麻烦。”
贺颜深眸子危险地一眯:“答应你?什么时候?”
纪绍棠一愣:“你……你应该不想让我把那件事告诉纪绍柳吧。”
“呵,凭你也敢威胁我?那你说啊,来,告诉柳柳,一周前你这个名义上的姐姐是怎么勾引她男朋友,又怎么……”
纪绍棠:“贺颜深你闭嘴!”
贺颜深一步一步走过来,捏着她的下颌骨:“刚才不是威胁的挺有气势的么?怎么,现在不敢说了。”他认认真真打量纪绍棠的脸,觉得下巴上的肉又少了,眉头皱了起来。
纪绍棠挣脱不了:“放开我。”
贺颜深收回手,找了个垃圾桶将手里的烟头摁灭,说:“纪绍棠,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来监狱探望赵兰了。”
纪绍棠一惊:“你什么意思?”
贺颜深冷哼一声:“字面意思。”
纪绍棠攥紧了拳头,从始至终,她都是被控制的一个,是被踩在脚底的那个,是阶级社会里最底层的那个,无论她怎么反抗,永远争不过特权。
贺颜深带来的冲击纪绍棠迟迟想不明白,而纪希白那边却还在挖坑等她跳。
由于纪希白长期不去上学,纪绍棠在的时候还能逼着他多少让去学校,可自从搬出去后,没人管了,纪希白更家过分,一周里六天不去上学,还有一天是在放假。
他的班主任终于忍无可忍,只能选择给纪绍棠打电话。
纪绍棠接到电话的时候刚从一台手术上下来,患者得了急性阑尾炎,她们刚为她切除了坏死的阑尾。手术完,纪绍棠也觉得自己肚子疼。
她疲惫地换回白大褂,兜里的手机正振动的热闹。
纪绍棠去了学校,坐在年轻班主任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听对方的指责。
“纪小姐,你们家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你工作忙,时常顾不上你弟弟,可是最近两周他一天都没来过学校,你总要给个交代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选择让纪希白蹲班儿了。”班主任推了推无框眼镜,皱着眉看着她。
纪绍棠对班主任善意一笑,“李老师,我弟弟昨天刚过了十八岁,从昨天开始,我就不能再管的着他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纪希白的学习成绩我也清楚,蹲班儿什么的就算了吧,我觉得也没浪费时间的必要。十二年都没学下个什么东西,短短一年我能指望他从专科甚至单招变成一个一本生吗?不可能!高考也剩下一个月多几天了,随他吧,我管不了。他实在不来上学,我能给他申请一个在家学习吗?这样我们都不用为难了。”
李老师惊讶的瞪大了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看着纪绍棠。他不太明白,别的家长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怎么到了纪绍棠这儿就随便了?还管不了?怪不得是一家人,感情脑子都不太清楚啊。
他又推了推眼镜,大概这是个刻在骨子里的动作。“既然你做家长的都这样说,我也随便吧。老师这个工作,不就是学生支持学校支持家长支持么?你这样一说,我就没有心境再培养您弟弟了,申请在家学习是吧,只要他本人同意就可以。”
纪绍棠挑了挑眉。
带着很久没见的纪希白走在学校南边的一条街上,纪绍棠酝酿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平息了。
这条街,是她童年记忆中最清楚的一条街。
七八岁的时候,他们家就住在这附近。赵兰的弟弟赵明诚曾经在这所高中上过学。小时候,赵明诚还是很尊重赵兰,很宠纪绍棠的。
她兀自开口:“小白,你记得吗?那边那个卖早餐的店铺,曾经卖盐酥鸡,又香又脆的盐酥鸡你三四岁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妈总给你买。还有那边,曾经卖馄饨,还有烧麦。我们在那边的一个广场放过风筝,在另一边的一个游乐场里玩了一整天。小时候的你笑起来特别可爱,有了好吃的第一口一定是给我。你……”
“够了,你别说了,我不记得了!”纪绍棠的话没说完,纪希白就打断了她。
纪绍棠回头看着纪希白叹了口气,“明明你都知道,明明你什么都记得,可是你总是不承认,为什么呢?告诉我,纪希白,为什么?嗯?因为你觉得赵兰是个杀人犯,做他的儿子丢人?还是你觉得我没有纪绍柳,贺颜深有钱,给不了你好吃的好喝的,供不起你穿名牌摆架子?小白啊,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再怎么觊觎它都不是你的。贺颜深是有钱,他当下能挥金如土,你一开口就能给你,可以后呢?你能保证他一辈子不厌烦你,一辈子养着你?你觉得纪国航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在他家户口本上而在我的户口上?嗯?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你觉得宋瑶把你当亲生儿子,但你忘了她是怎么害的纪国航和赵兰离婚的吗?小白,多余的话我不说,但是有些事,我必须让你明白。我是你姐姐,亲生的,我不为你好我为谁好?从你七八岁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这些,可你呢,转头就把纪绍柳当姐姐。你以为他真的是为你好?小白,这是我最后一次再跟你说这些话,想明白了,就自己看着办吧。”
纪绍棠点到为止,撇下纪希白一个人回了家,行尸走肉般给自己做了顿晚餐,食不知味地吃完。
平板里还在播放手术录像,电脑里是古丽巴哈尔小朋友的病历,而客厅里,一只纯黑色的小羊羔正打着呼噜。
那是小古力送给她的礼物。
古丽巴哈尔的病更严重了,最近两周里,她做了两次化疗,一次患了败血症一次溶血,小孩疼的在床上打滚,祈求安乐死。
所有人都觉得她可怜,所有人都怜惜她,可是在生命面前,所有人都渺小如尘埃,根本救不了她。
周三,老古力终于在征求院方同意后给小古力带来了一只纯黑色的小羊羔。那天晚上,古力如愿将小羊抱在怀里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将小羊送给了纪绍棠。
养羊是件很麻烦的事,她不想要又怕孩子伤心,只能带了回来。
“小哈”是古力给小羊的名字。
“咩~”地一声,纪绍棠从电脑前抬起头里,看了眼小哈,又埋下脑袋。
这孤寂的生活中,也许这会是陪伴她的唯一的生灵。
古丽巴哈尔命不久矣,小哈却异常活泼。
纪绍棠尝尝皱着眉叫它安静,然而这种一个月多一点的小羊羔除了睡觉其他时间根本就不明白安静是什么。
它总是撒欢了奔跑在这两室一厅的屋子里,撞遍了家里的每一个家具。索性它学会了在砂盆里上厕所,不至于纪绍棠每天追在它身后为它铲屎。
纪绍棠或许在研读病历,或许在看熊猫视频,总之她肯定还没睡。
贺颜深这样想。
是的,纪绍棠喜欢看熊猫崽崽喝奶的视频,每天乐此不彼的看,有时候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贺颜深坐在灯红酒绿的包厢里,右手边是几瓶名贵的酒,左手里谢谢手机反复的转。
他有一周时间没见过纪绍棠了。
他们俩好像约定俗成,每周日见一面,然后一周时间不联系。尽管每周的一次见面是他把各种特意做成巧合的情况下才见的。
今天,或者明天,他能再见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