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小狗
盛夏, 天黑得越来越晚，就连已过傍晚的天都还没完全暗下来，还透着一抹红光。
苏母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 苏时刚刚回到家楼下。
她接起来：“喂，妈。”
电话那边传来细小的争执声, 许久都没人接话。
“你问你问, 我不要问。”
“上次就是我说的, 这回轮到你了。”
“我不管, 这事我不太好说。”
“通了通了, 你快接。”
她爸她妈推搡了半天, 最终是她妈把电话给接了过来。
“时时啊。”苏母的声音听起来不大, 有点空灵感，估计是开了免提。
“妈, 什么事啊？”苏时歪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换了只手拿自己的包。
“就是......我和你爸想问......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苏母对着听筒支支吾吾了半天。
不想让池煜听见，苏时出了电梯后左拐，进了消防通道里，在第一层台阶上坐下, 打算讲完电话再进屋。“你跟爸是想问网上传的那些事吧？”
那边的苏母没想到苏时这么直接, 稍微反应了几秒, 才接话：“我和你爸没有质问小煜的意思，我们是看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 担心你被欺负。”
苏时训练了一天, 手脚都酸痛得不行, 嫌举着手机累，干脆也开了免提, 把手机放到了腿上。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她垂下头，擡起手握拳，锤了锤肩膀。“没有的事，我的脾气，谁能欺负得了我。”
苏母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担心，“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都是误会。”
“我们打电话来不是为了听你这样说的。”那边的声音已经带着些愠气了。
苏时没办法，呼出一口气，只得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给她爸妈讲了一次，包括自己早上给兰溪当替身差点出事的事。
苏母听完蹙起眉，护犊子心切：“这个兰溪，怎么每次出事情都有她在，亏我之前看电视剧的时候还蛮喜欢她的咧。”
“巧合而已，别担心啦你们。”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苏父突然出声：“兰溪是喜欢池煜的吧？”
苏时有些意外，平日里最迟钝的她老爸，今天怎么机灵起来了。她没必要否认这个，于是小小地“嗯”了一下。
兰溪对池煜的喜欢，明显到连她爸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她在针对你。”苏父说。
这话苏时也无法反驳，只好又“嗯”了一声。
那边沈默了很长时间，呼吸听着像叹气，直到苏父再次开口说话：“看这个样子，池煜不能保护好你啊。”
苏时闻言挺直腰，不知道她爸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层的，音量不自觉跟着提高了些：“不是的！是......”
“你先听你爸说完。”苏母打断。
苏时唇线僵直，没说完的话就硬生生从嗓子眼里咽了下去。
那边的苏父停顿了一下，才重新开口：
“一开始我和你妈同意你和池煜在一起，是因为他看起来很喜欢你，而且你也喜欢他。我们都知道，两个人互相喜欢是可遇不可求，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们从来不赞成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你能找到两情相悦的另一半，我们会更加开心。”
“所以无论是你带他回家来见我们，还是你和你爷爷抗争，又或是被你爷爷打压，爸爸妈妈始终支持你，始终都站在你这边。”
“我们不是说池煜不好，他很好，阳光帅气，事业有成，也很爱你。只是他身处的这个圈子水太深。我和你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好不容易爬出这个深渊，又掉进另一个泥潭里。”
“从你们公开到现在，网上就一直有人看不惯你，你干什么事，好像都会被人放大，这些爸妈全都看在眼里。”
“你是我们的宝贝，是被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爸爸妈妈看到网上那些恶评也会伤心，于是我们开始思考，当初同意让你和池煜在一起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苏时双臂环抱着自己屈折的腿，背微弓，将半张脸埋在膝盖中，闷闷地听着，说不出话。
“其实池煜身上的品质，彦舟也全都有，两个都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彦舟甚至比起池煜来说，更加成熟稳重。你不是说想要自由的生活吗，你如果和彦舟在一起，你们就可以成为一对普通的夫妻，不需要什么都曝露在大众视野里。”
苏时听着，只感觉胃在不停地翻滚倒腾，有一股气被顶到喉咙底下，涨得发痛。
“我跟沈彦舟没有感情。”
她半天憋出这句t话来。
“感情这些东西，都是过日子过出来的，你们俩相处的时间那么少，当然没感情。你怎么知道你们结婚之后不会相爱呢？”
苏时不出声。
整个楼梯间安静得连她不规律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爸妈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等了有好几分钟，苏时的声音才重新出现。
“池煜他很爱我。”
自信的，坚定的，不容置疑的。
伴随着楼道里的回音，一遍遍轻轻淡淡地回响着。
“爸妈。”苏时低下头，强忍沾湿眼眶的泪意，“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像他这么爱我的人了。”
接着又是一段长久的沈默。
她爸妈又说了些什么，苏时觉得很小声，好像听不清，又或者她不想听请。
最后她都不知道电话是怎么挂断的，只知道她没有马上走出去，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缓了好久。台阶又硬又冷，磨得她屁股都痛起来。
刚刚那些话，只是说给她爸妈听的而已。
什么不会再遇到一个像他这么爱她的人。
都是屁话。
她根本就没有底气。
池煜到底喜不喜欢她，对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仅此而已。
这些问题，她全都没有答案。
池煜那么多情的眼眸，偏偏每次看她的时候又那么真心，这让她怎么去判断，又怎么去抽离。
而刚刚涌上来的泪意，比起被爸妈劝去和沈彦舟结婚，里面的含义也更多是对这种不确定性的不安。她最讨厌猜来猜去的感情，这样很累。
苏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堵在喉咙里的那股浊气吐出来，将手机装进包里，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转身。
楼梯里的声控灯坏了，周围是沈沈的一片黑暗。
苏时眼瞳中突然撞进一个高大的人影，心下一惊，直到池煜的轮廓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
池煜靠着消防通道的门，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他知道苏时认出他了，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苏时站在倒数第二级台阶那，没有走上去，擡头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爸说我保护不了你开始。”池煜回答。
那不就几乎全听见了.......
苏时突然有点心虚：“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池煜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声音比平时轻不少，“我在阳台上看见你下车了，但很久都没等到你开门，我担心你，才出来找你。”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爸妈那边还没解决呢，这边又要处理这个。
苏时挤出一个笑，她想，应该是很难看的。“我爸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回家吧。”
她走上台阶，正要经过池煜的时候，手腕被人一把拽住，带着些力度，让她身子往后倒了一下。
苏时回头，对上池煜的眼睛，心跳一滞，而后就是铺天盖地涌来的酸涩。
她从来没见过池煜这种眼神，像是原本平静的湖水被岸边的坏小孩用石头砸出一个坑，然后涟漪颤抖着一圈圈散开。
“我会保护好你的。”他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似乎怕她跑了。
“我也...能保护好你的。”
池煜的喉结滚了滚，嗓子干涩到几乎发不出声音，说话听起来有点艰难。
“你能再信我一次吗？”
两个人不同频的呼吸声在楼梯间交错起伏。
苏时擡起另一只手，将池煜抓着她的那只手拉了下来。
掌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池煜垂眸，不敢再看她。
低着头，好像在接受某种审判。
然后，审判还未到，他先感受到额前的碎发被人温柔地拍了拍。
“我一直都信你的。”苏时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所以你也相信我好吗？”
池煜眼眶红红地擡起头。
弃犬。
苏时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词。
他现在就像是以为自己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而苏时只想快点把自己的小狗抱回家。
“如果我的决定是这么容易就被别人影响的话，那一开始，我就不会跟你签恋爱合约了。”
“我现在27岁了，和20岁刚出头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会再随便抛下你了。
她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消防通道里听得格外清楚，甚至还裹着空气里的某种颗粒，沙沙的柔柔的。
“所以，现在我们能回家了吗？”苏时弯唇看着他。
“我......”池煜张口，表情看起来有点痛苦。
苏时知道他还有话说，也不催，就站在那等着，等他组织好语言说出来。
“算了，回家吧。”池煜肩膀垂了下来，最终没能说出口。
苏时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消防通道。
而池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在弄清苏时对他的感情之前，他是万万不敢再出什么差错的。他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多等一下，也没什么的。
当年的苏时是喜欢他的，她没有骗他，即使是这样，她也完全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跟他分手。
是喜欢的，只是没那么喜欢而已。
如今苏时对他的感情，甚至还比不上当年，他要拿什么去赌。
所以，再等等吧，再多等一下，等到苏时更坚定些的时候。
他收回视线，擡脚跟了上去。
池煜出来的时候没关家门，走在前面的苏时先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桌面上放着的的白色蛋糕盒子，是她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楼下那家蛋糕店，有些惊喜，“这是你买的？”
池煜刚进门，听到苏时的话，擡头看了一眼。“嗯。”
苏时见到蛋糕，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她从厨房拿了两个盘子，一边拆开盒子一边问：“怎么突然想吃蛋糕了？”
“给你的。”池煜看着她的表情，唇角扯出一丝笑，“热搜的赔礼。”
“又不是你的错，你给我赔什么礼？”苏时偏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小巧的白桃乌龙蛋糕，淡粉色的奶油上放着肉桂色的白桃果肉，大小应该是4寸的，两个人吃刚刚好。随着刀子切下去，里面的果酱还会流出来，果奶香一下子就四溢开来。
“怕你不开心。”池煜已经来到餐桌旁边，单手撑着桌面，朝她微微弯腰，声音也随之压低：“所以想哄你。”
热气绕着耳朵，苏时拿刀的手一抖，切出来的直线一偏，分出一大一小两块蛋糕来。
她装作无事发生，随口换了个问题：“所以微博上的事解决了？”
池煜的情绪好像恢覆了，语调又变得漫不经心的，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反正我发微博了，别人信不信我不管，你信我就好。”
好像他真的不在乎别人，只在乎她。
苏时表面平静，耳朵却不会撒谎，薄薄的耳背攀上一抹粉红。
他怎么能天天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分手这几年肯定没少跟别的女人搞暧昧吧。
苏时这么想着，用叉子舀了蛋糕的一个小角，送进嘴里，软绵的芝士混着果肉，几乎入口即化。
甜甜的。
只一口，刚刚所有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
池煜是不喜欢吃甜食的，但苏时很爱吃，所以他也陪着吃了点，甜味刺激他的味蕾，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差点忘了跟你说，今天《快乐到家》的导演来找我，说希望请我们去录一期综艺。”
《快乐到家》是国内比较出名的一个娱乐综艺，每期都会请一些嘉宾去做游戏啥的，这个也是苏时从小到大每周都准时守在电视机前观看的节目。
“就我们俩？”苏时咬着叉子问。
“说是打算做一期情侣特辑，所以才邀请我们，你想去吗？”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们运动员上综艺需要国家队审批，我明天去问下教练吧。”
“行，合同我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了，你可以去看看。”池煜见苏时也吃完了，很自然地收起盘子，然后把垃圾打包好。
他把东西都收好了，苏时没什么事情干，于是就趿着拖鞋来到书房看看合同。
桌子上的电脑还开着，看起来池煜刚刚是坐在书房办公的。
桌子上摆着几张白色的纸，她拿起来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没什么问题，随手一折，打算明天就带去训练场给教练看。
正准备走，苏时的馀光瞥到微微打开的抽屉里，那一沓被人用蝴蝶夹夹住的纸张上。
经常坐飞机的人会很敏感，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一沓保存完好的机票。
不用拉开抽屉就能把上面的信息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不对，却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翻动了一下。
上面的信息都是一样的，乘机t人都是池煜，变动的信息只有时间，出发地和目的地，不外乎也就两个城市来回转变：
许城，科隆。
那是她出国那几年，在德国的训练基地所在的城市。
心突然漏掉了一拍，然后又不受控制地急促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