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误

失误

苏时点开那条视频,屏幕里的火光瞬间映红她的双眸。

她看到在火场的混乱里,池煜下意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倒下的柜子,兰溪在他的保护下毫发未损,接着就是各种工作人员一拥而上地跑过来,视频到这里结束。

网友的评论铺天盖地,苏时手指滑动着,一条条看,竟觉得他们的分析十分有道理。

怪不得那日饭局上,她能感受到兰溪的敌意,原来人家才是正主。

那晚无意中看见t的纹身图案又再一次跳进她的脑海。

当时没看清,觉得像小溪。

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为兰溪纹的吧。

苏时突然笑了一下,没想到池煜还是这么深情的人。

他应该是很喜欢她的。

眼角有些发涩,她揉了揉,点了退出。

再刷新,刚刚那条热搜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池煜工作室否认”的词条。

工作室发了一长串文字,苏时懒得认真看,从上到下扫了几眼,大概就是澄清池煜没和兰溪谈恋爱的意思。

她摩挲着下巴开始思考,池煜的否认也太迅速了点,难道是他们还不想公开?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水,是刚刚程亦顺手给她倒的。苏时想得脑仁开始疼,她端起水喝了一口,嘴里的涩味惹得她皱了下眉。

奇怪,这明明是没味道的温开水。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水还没来得及咽下,门外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没两秒,教练就推门进来了。

“到我们了。”

苏时只感觉心脏突然一阵紧缩,心血又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什么池煜不池煜的,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赶紧收拾好情绪,跟着队友和教练先去室内马场热身。miraitowa早就等在那里,或许知道今天是很重要的比赛,眼睛亮亮的,看起来比平时要兴奋不少。

热身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轮到他们候场。

苏时牵着miraitowa站到候场区域。

今天早上先开始的是场地障碍团体赛,一个队伍有四名队员出战,取前三名成绩相加形成团体最终成绩。

她排在第二个出场。

上一个队伍最后一名选手完成比赛后,中国队准备上马。

四个人看了彼此一眼,在上马前很有默契地围成一个圈,往中间伸出手,搭在一起,高喊:

“中国队!加油!加油!加油!”

大屏幕上随即出现中国队的信息,广播的声音传遍会场的所有角落:

“the next team——china.”

指示铃长响,比赛开始。

第一棒程亦驾着马通过起点标志杆,往第一道障碍的方向冲了出去。

苏时在他后面看着,马跑起来的那刻,马鞍上印着的五星红旗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耀得人眼睛都发花。

今天的资格赛共设十二道障碍,对于程亦这种在国际上都享有盛名的马术大前辈来说不算太难。即便如此,苏时在后面还是看得惊心胆颤的,马儿每起跳一次她的心就抽动一次。

不出意外,程亦顺利地跨过所有障碍,完成比赛,没有任何罚分和失误。

苏时来不及为他开心,下一名选手上场的指示就已经响起。

她骑在马背上,闭上眼睛,不断调整呼吸,在脑海中又过了几遍比赛路线,然后慢慢骑去起点的位置。

她睁开眼,俯身摸了摸身下的miraitowa,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重重地发出一声鼻息声,给了她回应。

比赛铃声响了,苏时小腿轻轻夹了下马肚,手握紧缰绳,miraitowa就在她的引导下跑起来。

一人一马共同经历五年的比赛,此刻也很有默契。苏时领着马越过前面几个障碍,甚至连稍微高难度的双重障碍也不在话下,全都顺利通过。

此次比赛的一大难点是,路线设置得比较绕,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对于马术运动员来说,骑马在偌大的比赛场地奔跑时,很容易有些头昏脑胀。

在跳完一个简易的障碍后,苏时要绕一个大圈,跑一段路,才能到最后的困难三重障碍面前。

已接近正午,被头顶的太阳这么烤着,苏时有一瞬眩晕。

场外人声喧杂,加油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她擡眼,馀光瞥见看台上的一对情侣,身影很像池煜和兰溪,一下子恍了神。

直到身下的miraitowa发出一声嘶叫,苏时才醒过来。马已经跑到三重障碍之前,她已经来不及做动作了。

失去指引的马自己无法判断距离和高度,再加上三个障碍距离很近,第一跳出现失误,将障碍最上层的棍子撞了下来。

苏时脑袋嗡嗡作响,手用力扯住缰绳,马儿收腿奋力起跳,才将后面两跳从失误的边缘拉了回来。

三重障碍后只剩两个普通的障碍,苏时骑着马,通过最后一道障碍后跑向了终点,计时停止。

场地障碍赛的成绩评定以障碍罚分少,时间快为比赛的优胜者。苏时的失误,给队伍带来了四分的罚分,这远远不是苏时平时的水平。

接着上场的舒洋的马在赛场上面对奇形怪状的障碍,出现一次拒跳,罚三分。剩下的馀景驰倒是顺利完成比赛,还超常发挥了些。

资格赛进行两轮,中国队第一轮与第二轮皆为第二名,最终以和第三名微小的差距获得前二,有惊无险地拿到2024年巴黎奥运会的入场券。

而第二轮苏时的正常发挥,也让她如愿以偿拿到了奥运会个人赛的参赛资格。

回去的路上,一群人的气压都有些低。

今天法尔肯斯瓦德的天气格外冷,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地上的积水倒映出灰沈的天空和高耸的摩天大楼,车轮碾过,景物短暂地扭曲破碎又回归完整。

苏时坐在大巴的后排,双手环胸,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小点下巴。教练几次转头看她,想说些什么,嘴张了张,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车上没人讲话,她又闭着眼,像陷入了无边的静谧。

越是这样,她越是会回想刚刚比赛的情况。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凡懂点马术的人都能看出来,苏时在三重障碍那里走神了。而作为一名运动员,在赛场上注意力不集中是大忌。

失误的片段一遍又一遍在她脑里重覆播放。每想一次,心脏就像紧紧被人抓住般,快要不能呼吸。

大家准备了这么久的比赛,差点毁在她的手里。

苏时平日里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她不是不允许自己在赛场上出错,关于技术上的失误可以有,但参加这么多场比赛,这是第一次因为走神差点犯了大错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

鼻子隐隐有些酸意,苏时擡手将帽子压得更低。

不多时,车子停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外,队员们陆续下车。苏时戴上口罩,不愿让大家过于关注自己,也收拾好东西跟着大家下车。

正要走进去,程亦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自责了。”

其他人站在不远处,教练也还没走,都在那偷偷关注着这边。

原来大家都发现她情绪不对劲了,苏时低下头偷偷扁了扁嘴。

“怎么说也是拿到奥运会的资格了,别哭丧着脸了,再说了,哪个运动员没有失误啊。”程亦继续说。

舒洋和馀景驰也围了过来,两人没心没肺地勾着肩,舒洋对她说:“就是啊苏时姐,你看我的马还拒跳了,差点就被罚下场了,但我们最终还是达到目标了,所以开心点。”

“我没有不开心。”苏时假装轻松地笑了笑。

大家在一起训练了这么久,怎么会看不出苏时的情绪。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程亦开了口,“没有不开心就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就当庆祝了。”

“不了。”苏时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了。”

“那我等下给你打包上去。”程亦说。

“不用了前辈,我今晚真的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别管我了。”苏时朝远处的教练也打了招呼,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都这么说了,大家也没有办法。

苏时回到房间给自己泡了个热水澡,等她出来的时候,墙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八点半了。荷兰的天黑得晚,现在外面还是亮如白昼,天边像是镀上一层金边。

身上的疲惫感好像随着洗澡水被冲进了下水道里,虽然还是难过,但总不像刚刚那样无精打采了。

她从包里翻出一袋速食麦片,找了个杯子冲来吃,然后窝在沙发上打开了手机。

手指划了划屏幕,果不其然在热搜榜靠下的位置找到关于中国队今天拿下第二名挺进奥运会的新闻,关注的人比上次多,评论几乎清一色是恭喜的话,几天前不看好他们的人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中央新闻甚至还发了一篇她一个人的报导,标题是“中国女性力量——马术运动员苏时创造中国历史”,还配上了今天她的比赛视频。

苏时错愕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

她是第一位能参加奥运会的中国女骑手。

马术是唯一一项男女可以同场竞技的运动,但女性在这个赛场上一直是比较薄弱的存在。苏时的成功,狠狠地打了之前那些看不起女性的人的脸。

就像是对着所有人说,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女性一样可以。

这便是她当初义无反顾选择加入国家队的一t个重要原因。

她讨厌一切自以为理所当然的性别歧视。

这篇微博的关注度越来越高,苏时也转发了这条微博。许多人跑来苏时的微博下祝贺,还私信分享了他们生活中的巾帼力量。

苏时一条一条点开看,心里是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她终于为女性这个角色做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不高兴的是她现在好像没资格在这沾沾自喜。

一个顶着灰色头像的小号突然在下面发了一条评论:

【不是我说,这里难道没人懂马术吗?视频里最后的三重障碍那里苏时明显是走神才导致失误了啊。是什么样的运动员才会在比赛场上走神啊,究竟有没有职业道德?奥运会四年一届,而运动员生涯有多少个四年?她占了一个名额就交出这样一份答卷吗?】

苏时看着,觉得语调有些熟悉。

这条评论很快就在最底下被顶了上来,越来越多人关注到这个。

【啊?我还以为她多牛呢,原来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但人家失误了的成绩还比很多男运动员好,不正是说明人家的实力吗?】

【这样的人为毛中央新闻还要发啊,想吹嘘女性力量想疯了吧。】

一些见风使舵的无脑网友大批量到达她的微博,明明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还是激动得在键盘上飞舞,给苏时发了许多又长又臭的私信,每一条的语言都肮脏得不堪入耳。

苏时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一条条私信在界面上跳动,无法反驳,因为她确实是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确实是给大家留下了指责她的机会。

微博私信的数量还在增加,门铃在这时响起。

苏时摁了摁眉骨,放下手机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睡裙,又走进浴室拿了一件浴袍裹上才去开门。

这个点,八成是程亦怕她饿着给她送些吃的上来。

她开了门:“前辈,真的不用给我送吃的。”

对方没说话。

苏时这才觉得不对劲,擡眼,骤不及防,与一双熟悉的深色瞳孔相撞。

池煜站在门外,肩上背了个包,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一次性餐盒,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两人身高有些差距,他脊背微弓,朝她垂下头,漆黑浓郁的眼直勾勾地看她,笑意愈深却不达眼底。

苏时楞了好几秒,第一反应是这个间接害她失误差点输了比赛还被人骂的罪魁祸首怎么在这?这一定是幻觉!

“前辈?”

见她不说话,池煜挑了挑眉,懒洋洋地勾了勾唇: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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