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快乐
池煜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天色已晚。
苏时身体还没恢覆，很早就睡下了。他站在阳台抽完最后一支烟，又等风把身上的烟味完全吹散, 才转身走进屋内。
明亮空荡的餐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池煜顿住脚步，盯着信封看了一会, 而后在椅子上坐下, 撕开了封口。
我亲爱的儿子：
今夜月色温柔, 星光灿烂,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妈妈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所以想趁还记得你的时候, 给你写一封信。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封信, 甚至不确定这封信能不能交到你的手上，但唯一能确定的是, 当你正在阅读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死亡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我心中还有牵挂，那就是你。
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你近来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睡觉呢？要多给自己休息的时间, 多出去走走, 运动运动。身体是自己的, 一定要好好爱护，不要让爱你的人为你担心。
妈妈这辈子, 过得是苦了些, 现在回忆起来, 好像没有什么幸福的瞬间，还连累你跟我一起受苦, 我很过意不去。但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已经把能给你的爱都给你了，希望你不要怪妈妈。
你从小就是一个特别听话，特别坚强的孩子，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不会告诉妈妈。我走之后，你要和小时好好的。我能看出来，小时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她会和我一样爱你，你也要学着去依赖她。
我还欠小时一句对不起，之前她来看我，我却对她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实在是不应该。妈妈控制不了情绪，只能通过文字来好好表达我的歉意，还望你替我转达。
我没有福气，看不到你跟小时结婚的样子了，但我能猜到，我儿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帅的新郎。
往后的路还很长，为人夫为人父，你要走得更坚定，一步一步迈向属于你的幸福生活。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终点，到此为止，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世间苦难太多，可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你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忘记妈妈。
思念是有声音的，每当你想起我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
最爱你的妈妈
2022年9月2日
起了点风，把信纸的一角吹了起来。池煜读完了信，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重新塞进信封里。
傻不傻。我怎么会忘记您。
池煜目光停留在赵蕓的落款上，原来这么早，他妈就把遗书写好了。
信封在今晚突然出现，多半也是苏时故意放在这让他发现的，还很善解人意地提早进了房间，就为了给他留出足够的个人空间。
其实，他走到尽头，也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爱。
池煜释怀一笑，偏头朝窗外看去。
今夜星星很多，很亮，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剧组刚刚开机，要干的事情不少，池煜不想耽误剧组的进度，等过了头七就飞回了剧组，因为落下不少剧情，所以每天都得补拍到三更半夜才收工。
许城自初雪之后，气温就急剧下降，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徘徊。严寒对于运动员来说也是训练的一个巨大阻碍。受降雪的影响，马术队的训练转移到了室内场馆，受到的限制也变多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苏时和池煜一个比一个忙，异地恋的可怜情侣都只能依靠电子产品来维持联系，偏偏他们俩还乐在其中，觉得几分钟的一通电话或者一个视频已经很幸福了。
这么长时间里，池煜只向剧组请过两次假，一次是飞回来陪苏时过生日，一次是跨年。
2023年伊始，街上就不停地能看见有小孩在放烟花和炮竹，辞旧迎新的声音也象征着年关将至。
今年春节比往年来得早一些，一月下旬就要过年了。剧组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不停地赶进度，终于赶在大年三十那天杀青了。
池煜下了飞机，是苏时开车来接的他。
张浩磊也拎着行李站在旁边，今天都年三十了，公司的司机好多都放假回家了，他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己打一辆车。
池煜开门上车，苏时看见旁边的张浩磊，很热情地招呼他：“你也上来呀，我送你。”
“这不好吧......”张浩磊看着池煜的后脑勺，在思考如果他坐上了这辆车会是什么下场。
“这有什么不好的，”苏时摆手示意他赶紧上来，“现在打车贵得很，你花这冤枉钱干嘛。”
池煜已经坐了上去，针对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发言，张浩磊看了看外面大雪纷飞的恶劣天气，果断选择了打开车门上车。
张浩磊属于很外向的性格，和苏时也好久没见了，上了车之后就一直和她聊天。
“你的身体恢覆得还行吗？”
“还行，没什么后遗症了。”
“那你们过年的安排是什么呀？”
“应该就在我家待着吧。”
“你们不用走亲戚吗？”
“不用呀，我们苏家就是轮流坐庄，年三十大家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今年刚好轮到我们家了。”
“靠，真好。”张浩磊留下羡慕的泪水，“我贼烦走亲戚，年年都催我找对象，而且每年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我教你个招。”前面是红灯，苏时的脚慢慢踩下刹车，“以后再有人问你为什么没对象，你就说‘还不是因为你’。”
张浩磊不懂。
“然后她就会问‘关我什么事’。”
苏时接着说：“你就可以说‘对啊关你什么事’。”
张浩磊是第一次听这个段子，笑弯了腰，拍手叫绝：“妙啊妙啊！”
苏时本来也就是当冷笑话这么一说，没想到张浩磊反应这么大，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笑了一路，直到把张浩磊送到家楼下。
“谢谢你了，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拜拜我们走啦！”
苏时和张浩磊隔着一个池煜，互相朝对方喊话。
窗子升上来之后，苏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对劲。
副驾驶上的人太安静了，好像从机场出来就没说过一句话。
她转头看他，酝酿了一会，没忍住问：“你心情不好？”
“没有。”池煜低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时不说话了，搞不明白他这点别扭劲儿是从哪来的。
十五分钟后，车子抵达苏宅。
由于今年大伯小叔两家还有苏怀江都会过来，他们家的车库已经停满了，苏时只好随便在离家不远处找了个车位。
车子熄了火，苏时不着急下车，池煜也坐在座位上没动。
两个人有近一个月没见了，苏时每天都很想念他，见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委屈：“你这么久没见我都不激动吗？难道你在视频里说的那些话都是t.....”
“咔哒”一声，安全带解开。
池煜倾身过来，堵住了苏时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他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扣着她后脑勺的大掌用力，不断加深这个吻。
车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池煜捏着她的下巴，攻势猛烈地不行，时轻时重，勾着她的舌尖。
苏时身子软了下去，无措地揪着池煜的领子。
良久，他放开了她，亲了亲她的唇，喘息着：“还要我怎么证明，我有多想你。”
苏时被他弄得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小声问：“那你刚刚怎么那么冷漠？”
“车上有人，我怕我一跟你说话就忍不住了。”池煜很坦然，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时：“......”
两人太久没见，又在车上待了一会，才下车进门。
苏宅已经到处弥漫着除夕夜的气息，窗户上都贴上了漂亮的窗花，门前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会亮灯的那种。
屋子内暖气开得很足，暖烘烘的，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女人们围着餐桌在包饺子，有说有笑的，堂哥堂姐们帮忙打下手。伯父和苏怀江在下棋，苏时她爸正坐在沙发上，在给弟弟介绍他新收藏的古玩。电视机在播放最新的熊出没，年龄最小的堂妹一个人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爸，妈，我们回来啦！”苏时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哎——”苏母应了一声，马上放下手里的饺子皮，笑着迎出来。
苏时又带着池煜转向旁边的伯父：“伯父，新年好呀，这是我男朋友池煜。”
“伯父好。”
“小叔母，新年快乐，这是我男朋友池煜。”
......
池煜跟在苏时身后，听她一个一个介绍，然后挨个弯腰打招呼。
饺子还没包好，苏时本来想洗干净手去帮忙，被她妈一把推开：“你们俩去别的地方玩，这儿站不了那么多人。”
苏时只好作罢，拉着池煜兜兜转转去了客厅，在她的小堂妹旁边坐下。
“元宝，新年快乐呀。”她俯下身子跟小女孩讲话。
元宝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盯着自己这个漂亮的堂姐，咧开嘴角，露出没长齐的牙齿：“苏时姐姐好。”她又伸出小手指指着苏时旁边的池煜：“姐姐，这个哥哥好帅呀。”
苏时被她逗笑了：“对呀，这个帅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你知道什么是男朋友吗？”
“我知道的。”元宝认真地点了下头，“就是以后会和姐姐结婚的人。”
“呀！我们元宝好聪明！”苏时摸了摸她的头：“那以后姐姐结婚请你来当花童好不好？”
“好！”元宝的小脑袋并不知道花童是什么，只是听起来好玩。
“那就这样约定了哦，我们拉勾。”一大一小坐在沙发上，煞有介事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到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是小狗。”
池煜没出声，只是坐在旁边看，听着苏时跟一个小屁孩在谈论她对他们未来的规划，似乎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从心尖往四周蔓延。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是一种陌生的幸福感，快要冲昏他的头脑。
晚饭一直忙活到快八点才开席。
年夜饭是一年到头来最重要的一餐饭，往年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缺一两个人，今年终于大家都能到场了。
苏父举起酒杯，笑着说：“来，难得我们家人全都到场，敬阖家团圆。”
“干杯！”
“新年快乐！”
“兔年大吉！”
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
一家人抛掉平日里的所有恩怨，利益计较，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饭后的活动很简单，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看春晚的看春晚。
苏时把池煜带上了她自己的房间，远离楼下的喧嚣吵闹。
“怎么？今晚这么心急？”池煜坐在床上，挑着眉朝她笑。
“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别的？”苏时在他身旁坐下，牵起他的手：“我就是想多跟你待一会。”
楼下太多人了，她想跟她亲近点都不好意思。
池煜笑了一下，擡眼观察苏时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进苏时的房间，之前来的时候睡的是客房，没有这个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整个房间都是苏时身上香喷喷的味道。
他视线不断扫过每一个角落，看见了她的梳妆台，看见了她的公仔玩偶，看见了她的懒人沙发，所有的物品，都记载着苏时的一步步成长，记录着她是如何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出落得像今天这样落落大方。
外面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束红光升空，在幽黑的天空中绽放开，光彩四溢，火星向四周散去，像一朵瞬时的金丝菊。
“放烟花了！”苏时激动地叫起来，拉起池煜走去阳台。
不止有他们一家在放烟花，周围也有好多人在放。一朵朵烟花接连绽开，五颜六色的光映在人们洋溢着快乐的脸上。
楼下传来春晚的声音，能听见主持人在说结束语：
“亲爱的朋友们，2023年中央广播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到此落下帷幕，我们再次祝愿大家，新春快乐丶万事如意。观众朋友们，我们明年再见！”
苏时站在二楼，看着在远近盛开的烟火，眸中熠熠发光。
“池煜。”她突然叫他的名字，“新的一年到来了。”
所有的过去都留在昨天，未来迎接我们的是一片光明坦荡。
“嗯。”池煜握紧了她的手。
好幸运。
新的一年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对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