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池煜在生日会上为苏时弹唱的视频, 毫无疑问地又在网上掀起一番轰动。
偏偏当事人还完全没意识到，在生日会结束后还专门发了一条微博。
池煜v：苏时。
什么都没说 ，只艾特了苏时。
配图是昨天晚上苏时给他送的手织围巾, 以及一张他昨天偷拍苏时吃蛋糕的照片
评论区：
【以前生日只有官方提醒，今年居然会自己发微博了？活久见】
【笑死, 大夏天的嫂子居然送围巾哈哈哈哈哈哈】
【哥你生日怎么照片全和嫂子有关啊, 别太恋爱脑了我说。】
【有没有人发现这张照片是吃鱼偷拍的啊, 还用的是原相机, 这种死亡角度嫂子还是扛得住啊, 美貌太能打了吧！！美女斯哈斯哈。】
【这两个人真的太般配了啊啊啊啊速速结婚！！】
此条评论下面显示几个小字：作者赞过。
然后这条评论很快被顶到热评第一。
【一些心机男的小把戏罢了。】
【池煜：说得好, 给你点了。】
【一种腹黑小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livehouse的地点离酒店很近, 两个人结束后直接没坐车，直接走路回去的。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皖南的夜晚是沈寂的, 路上行人和车辆都不多，偶尔起一阵风, 将躺在地上的落叶卷起来，又落下。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着，苏时在低头刷手机，走得稍微慢些, 池煜也不急, 就放缓步调等她。
池煜发微博前问了一下苏时, 所以她知道他要发这张照片，看到微博并不意外, 倒是看到池煜赞过的那条评论, 心里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她们都说你是腹黑小狗欸。”苏时盯着屏幕, 头都没擡，觉得这个评价实在太准确了, “说的好对啊。”
池煜笑了一下，扬眉看她，问：“我哪腹黑了？”
“你就是很腹黑啊。”苏时细细想了一下他做过的事情，从假装不会骑马开始，其实就一直在套路她，偏偏她还每次都中招。
她突然想到什么，嘴角晕出一个笑容，半开玩笑道：“早知道你是这么腹黑的人，当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不会对你一见钟情了。”
稍微走在前面一点点的池煜刚要迈开的脚步停了一下：“第一次见我？”
“嗯。”苏时以为池煜还不知道，张口解释：“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学校超市外面的校道上。”
池煜眼垂了下来，没接话。
暖橘色的路灯透过他睫毛的缝隙，将一片阴影投到他的眼下，有些黯淡。
是吗。
好像不是吧。
2014年，许城深秋。
秋风萧瑟，深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整条人行道。
池煜那时候，还是个刚上大学的学生。在所有人都对逃离高中的围墙，进入自由的大学学府感到振奋的时候，他只有满心慌乱。
以他的高考成绩，他原本能去更好的大学，可为了在妈妈身边，他报了许城本地的大学，以最高分成为了许城大学2014级物理系的新生。
他不喜欢高调，可这个长相和这个成绩，让人没办法不去注意他。刚入学第一周，他就凭借一张被宣传的军训侧脸照登顶学校论坛的校草榜。
就好像命中注定，他是要活在大众目光的注视下的。
他依然清冷，薄凉，漠然，眸色淡如水，依然对什么事都毫不关心，毫不在意。
那年偶像剧里高冷学霸的人设兴起，池煜就这样成了许多女生心目中的白月光，他越寡淡，她们越热情。
但无人知道，少年隐藏在这副皮囊下的，是他被人残忍打碎的满身傲骨。
家里的债务尚未还清，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学校里的那个名列前茅，经常被教授挂在嘴边的天才少年，在别的学生都到处去玩，享受生活的课馀时间，他只能跑到离学校远一些的饭馆打零工。
那里不会有许大的学生，这是池煜仅存的自尊心。
某天傍晚，太阳慢慢隐入后山，落日馀晖透过少许树叶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
池煜下课后照常去了那家小饭馆，穿上特制的工作服站在收银位工作。
这个饭馆地理位置偏僻，地方也小，但凭借一绝的味道，还是在街道上获得了一个好口碑。时值饭点，不大的店面不断涌入下了班的人，很快就要被坐满了。
一波人随着人流踏进来，在最后的一张桌子那坐下，估计是第一次来，几个男生对着菜单研究了半天，声音又聒噪，引得老板娘过来看了好几次。
池煜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他认出来了。
是他们物院的几个刺头。
男生吃饭快，吃完了又点了几瓶酒过来，喝到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才起身，酒气熏天，摇摇晃晃地朝着收银台过来，从口袋中掏出几张零钱往桌子上一拍。
池煜把帽檐往下压了点，刚要拿起零钱，对方一只手伸过来把钱给按住，手指头用了些力气，明摆着不让他把钱拿走。
池煜松开手。
等了几秒，那人的声音才慢悠悠地响起来：
“我当是谁呢。”很奇怪，虽然他还醉着，眼神倒是好得很，“原来是我们的校草啊。”
被认出来了。
池煜并不慌，心一沈，擡起头坦荡地和他们对视。
对方一群人听见了他的话，顺着那个人的视线看过来，安静了片刻，然后哄然大笑。
有人捧着肚子，有人笑弯了腰，有人撑着收银台仰着头笑。每个人的笑声都不同，都很刺耳，里面的含义也只有一种，就是嘲笑。
谁能想到万众瞩目，倍受喜爱的高岭之花，原来也不过是个灰头土脸在小餐馆里打杂的零时工而已。
这副样子，多掉面啊。
“拽什么拽，一个破打工的。”有人说了一句。
“就是，平时看他在学校那样，天天冷着个脸，跟谁欠他八百万似的，早看他不顺眼了。”另一个人接话。
压着钱的那个人笑着，把钱向后一扯，然后往地上一撒，几张纸币就空气中飘飘晃晃，落到带着油渍的地面上。
“不是想要钱吗？捡啊。”
几个人咧开嘴笑，都看好戏一样看着池煜，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池煜垂眼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零钱，下颚线绷紧。
片刻后，他抿唇，泄了一口气。
这是他的工作，而他们是他的顾客。他不可以任性，不可以不顺着他们的话。
正准备弯腰，手腕被人一把扯住，带着强迫的意味逼他站直。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了一个女孩子，站在他们几个男孩中间，比他们矮不少，却依然不畏不惧，不管不顾地挡在他的面前。
“捡起来。”她背对着池煜，对着那几个男生说。池煜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听出她冰冷到极点的语气。
“不是，你谁啊你？”那几个男生没反应过来从哪出来这么个人，明显被她强烈的气场给唬到，却还是不愿意被一个女生落了面子，都伸长脖子装出一副不害怕的样子。
“你们是许大的学生吧？”苏时眯起眼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真心建议学校招人的时候也检查一下学生的脑子，别什么烂种都往学校里招。”
苏时长得很漂亮，是一眼就会被吸引的好看，那几个男生被这句话打得头晕目眩的，眼前这个美女姐姐怎么讲话这么难听。
“操.你妈的，你别以为老子不骂女人，你信不信我......”前面的那个人涨红了脸，眼球因为用力往外凸起来。
苏时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你们刚刚侮辱同学的场景我已经录了视频。”
“给你们两个选择。”
她的声音冷冽：“要么你们把钱捡起来，要么，我把视频发到论坛上，让全校的同学和老师来评评理。”
没人敢说话。
“选吧。”她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你别太过分了！我...”
“3，2......“苏时开始倒数。
撒钱的那个男生又急又气，又拿苏时没办法，知道这姐不是好惹的，只好在大家的注视下，磨着牙弓背，把刚刚他撒到地上的钱一张一张捡起来。
几个人没捞到好处，又被一个小女生当众抹了面子，悻悻地转身准备走，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对苏时放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苏时接过钱数了数，朝他们t莞尔一笑：“13级经济学2班苏时，有本事就回学校找我，没本事就给我滚远点。”
池煜一直站在后面，垂着眸，任凭睫毛遮住眼底细碎的波光。
苏时把钱整理好后，转身交给他，收起了刚刚那副拽姐的样子，她擡头看着面前比她高的少年，语气变得认真无比：“你别听他们瞎说。”
她是指刚刚那群男生说他是一个破打工的。
“只要是凭自己的努力赚来的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真正下贱的，是那些随意践踏别人的付出的人。”
她不知道池煜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打工的同学，多半不是为了体验生活。
池煜的手指用力地捏着钱，许久，花了很多力气，他才“嗯”了一声出来。
苏时这时才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不要因为别人的话否定自己呀，你其实超厉害的！加油啊同学。”
说完，她就转身走回自己的桌子那拿好东西，她的朋友过来结完账后，几个女孩就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门。
刚刚的那场闹剧，好像也随着她们一闪而过的气息而定格在时空里。
等她们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已经逐渐与暗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时，池煜还呆在原地。
不要否定自己。
你已经很厉害了。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这两年的人生里，好像只剩下了学习和还债，日覆一日，内心阴暗处已经滋生了某种名为自卑的东西，像不断生长的藤蔓般缠绕住他的整个心脏，不定时就会被上面的荆棘给刺到，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他从来不会怨天尤人，不会怪老天，不会怪妈妈。他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断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努力，是不是自己还不够优秀。
直到今天，有一个陌生女孩子对他说，你已经很厉害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能听到被荆棘刺的满是疮痍的心脏在慢慢自愈的声音。
而13级经济学2班苏时这几个字，也随之被刻入心脏里，包裹在无数条毛细血管中。
让他记一辈子。
后来，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苏时的时候，池煜心悸了整整一天。
他从来没奢望过自己能站在她身边，她是那么耀眼的存在，身边不应该是他这样卑贱的人。
那时云淡天高，苏时就像随时要展翅翺翔于蓝天的朱雀，而他渺小如蝼蚁，怎么敢，又怎么能。
这么多年，池煜不止一次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因为苏时当年出面为他解围才爱上她的。
答案很清晰。
不是的。
就算她跟他没有交集，他也会爱上她，是命中注定的，只是时间迟早的事。
她很漂亮，坚定又柔软，头脑清醒，共情能力强，自愈能力也很强，三观正，用一把赤诚待人。
他见过苏时花了一晚上时间陪失恋的舍友压马路，也见过苏时在冬天掏遍全身的口袋把所有零钱都给了路边乞讨的爷爷，自己最后连想在路边吃个烤红薯的钱都不剩，还见过在课业最繁重，天气最冷，身体的伤最痛的时候，苏时也会挤出时间去马场训练，没有想过一天放弃。
在他大二那年，许大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歧视艺院学生的事件。
许大是特级名校，文化生的分数都要很高才能进来，而艺术生的分数和文化生的则是天壤之别，久而久之，学生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阶层隔阂。
苏时在这个时候在许大论坛发了一段话，斥责这种现象的出现，并呼吁大家不要搞什么歧视，人人在这个世上，都是平等独立，且珍贵的个体。
这段话现在还在许大论坛里找得到——
艺考不是捷径，我们所有能出现在许大校园里的同学，哪一个不是努力了一个又一个日夜才熬出头的，不论是几千几万张密密麻麻的试卷，还是数不清的伤痛，又或是永远亮灯到天明的美术教室，全都是我们奋斗过，生存过的鲜活证明。
我们对自己而言，都是最棒的小孩，同样闪闪发光，永远都热烈滚烫。
苏时就是这样一个女生，看不惯她会说，喜欢你她也会说，从来不藏着掖着，做什么事都坦坦荡荡。
她就像是无意间把身上细碎的光洒入少年黑暗世界的神明少女。
对于池煜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他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如痴如狂地爱了她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