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北,十余铁马入城来。
马背上的人皆脸戴重面,围着黑厚的斗篷,风尘仆仆。
隐约可见斗篷之下黑甲分明,悬刀藏剑,背负着各式各样的兵刃。
相比起城里的游侠或武人,老百姓们似乎许久未曾见过如此浓厚的江湖气,于是纷纷避让,目光却紧追不舍,议论纷纷。
“奇怪,这等扮相,城下守卫为何不拦?”
“玄甲重面,是朝廷的人!”
“影卫!怕是影卫!”
“嘶~~~这冷血重面,是上章!!”
随着某位老头惊惶惊呼,周边百姓茫然无知,却莫名胆寒。
有关影卫的传说并不少见,只是中原大地多年平静,这些影卫极少再离开京城。唯有老一辈的人,王公贵族者,或家中有人行伍方才记得,洛阳城与影卫有着一番血海往昔。
数十年前南北战乱,洛阳世家彼此争斗,引司州大乱,朝中却以国战为先,坊间百姓无路求全,要么落草为寇,要么投靠世家助纣为虐,使得帮会、黑市、宗教等黑暗实力层出不穷。
那时的世家门阀猖獗癫狂,不仅压榨百姓四处敛财,甚至买卖人命扩充门庭,大有趁着国战自立山头的趋势。
时至今日,有老一辈的人仍不禁唏嘘,总念说着人吃人的荒唐事。
还有,终结这一切的一支冷血兵马。
正是洛阳刺史领回来的这一支,以‘上章’为首的第七玄军。
“竟是他们…”
“此前为何不报?”
路边酒楼中,秦石虎见人如见鬼,手中珠玉险些便被扯断。
而在他边上的借记人则一脸的为难:“此前,他们并未披甲,也查不到底细…”
没有多听解释。
秦石虎自顾自的起身,走到栏杆旁,试图近距离观察这批影卫。
然而脑海中却浮现起小时候的模糊片段。
那是他六七岁时的亲身经历。
那是宛如人间炼狱般的血洗。
仿佛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一张张红得发黑的冷血面具,在大街小巷里将闹事的帮会人士刀刀斩死,吞噬殆尽。
整座城里都是喊杀声,但慢慢的就变成了求饶声,哀嚎声。
没有情面。
求饶无用。
只有遍地横尸的街道,挂满尸体的楼阁,以及一匹匹血色的战马穿透火海,从他的头上接连飞过。
秦石虎记得很清楚,那时除了血马和黑甲,还有亮得像月光却染着红滴着血的刀,那血刚好就滴在他的脑门上,烫进了眼睛里。
其实那会不觉得害怕,因为影卫不杀他们这般的老百姓,甚至于被世家压迫久了,见得影卫大开杀戒反而觉得解气。
但后来长大听老人们说,这一战令城中血流成河,战后的洛阳世家十不存一,就连当时襄助玄军的小周王亦遭到秋后算账,变相的便灭掉了一方诸侯。
如此司州无王公,正是由此。
但旁人不知,秦石虎心里却清楚。
小周王至今留有后人。
正是楼主!
如今影卫来人不可怕,但为何偏偏来的又是上章!
正当此时,策马领在最前方的一名影卫抬眸,刚好便与秦石虎对上了眼神,仿佛早有调查!
秦石虎蓦然凛眸,骤然惊醒:“他们,是来杀枭主的?没打算救人?糟了,秦九川与枭主有染!”
这边方才浮现思路,后方便有借记人匆匆赶来。
借记人听闻消息之后,神色颇为古怪的说道:“秦九川…已经和影卫干上了,但是这和枭主有什么关系?”
秦石虎本也想说没多大关系,心里也留有一丝侥幸,奈何数十年前的血海不时浮现,直教他心中不安。
然后便渐渐想起来,数十年前的上章杀人尚且无需理由,现如今的秦九川已投入暗楼,昨夜更与枭主有过接触,此间理由足以令上章对暗楼出手。
“掐准了时机进的城,便是要拿他做文章。”
此时影卫已然行过大街,并没有出手。秦石虎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亦不敢下令扑杀。
打不打得过一说。
主要是这些影卫都披着甲,是个人都知道他们是朝廷的人。
如此当众打杀,相当于自斩后路。
“那当如何是好?”借记人极是为难。
秦石虎疯狂的转动着珠玉,思绪也在凌乱中迅速稳定:“派人跟住他们,且看他们如何行事。另外去几个人,在他们拿下秦九川之前干掉他。”
“还有,通知锻刀阁的人,马上护住孤鸿宅和天川台!”
一时间,城中耳目竞相回报,令各方势力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殊不知影卫入城后并无其他动作。
未曾去往府衙。
未曾去往刺史府。
他们始终在街上慢行,直至一位身穿道袍的小道姑拦上街来,领着他们进了一方名为‘上清’的小道观。
“师父说,待凌将军入城后不必急于救援,有将军在,暗楼便不敢为难。将军可与暗楼翻翻旧账,查一查暗楼近来所行之事。小道事先查了,暗楼与去岁深秋起,便一直与东海慕容纠缠不清,前不久慕容闯进天川台,与他们打了一仗,似是争夺某物。”
小道姑年纪不大,仅有十五六岁,但话说得流利也见得伶俐。
入观后歇马,十余位影卫转眼便不见踪影。
唯有上章之首凌通,耐心的听完了这小道姑的话,点了点头却问道:“如今,可能与你师父来往?”
小道姑为难道:“许是不能,这都是师父事前交代的,昨夜至今再没见着了。”
“这么说,这方小贼是铁了心要与朝廷作对了。”凌通挥挥手令小道姑退下,转而向空气问道:“秦九川如何了?”
“仍在缠斗,观山婴的路数,许是要动其侍女。有必要抓他吗?”
夜空下道观寂静,树影幽幽。
隐约便可见树上有人,窈窕身影,却透着种诡异的气场。
与此同时,远空不时有笛音和哨音响起。
凌通细听了片刻,淡淡道:“拿不拿他无所谓,只是看他往哪边逃去。暗楼也好,无面也罢,皆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能逼他引出枭主…”
“岂不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