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欠账的这些人家

一会的工夫,徐光明就喝得是五马长枪地开始演讲了。他的那几个手下,还有村里陪酒的村干部,都恭恭敬敬地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听着他的演讲。于月秋看着他激情洋溢,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心里一直是很纳闷。酒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呢?能让一个平常办事稳重,说话都文绉绉的人,瞬间就变得精神振奋,口无遮拦地自吹自擂了呢?

等着徐乡长终于端起酒杯来的时候,在座的这些人,都认为这杯酒该喝了。可是,领导却是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打着手势又接着演讲了。如果他说到高兴处,会把酒杯再放到酒桌上,一双手同时挥舞着把这一段讲完。就像是他自己经常说的,十分钟以后我就把整个酒桌掌控了。什么时候该喝,什么时候不该喝。让每一个人喝多喝少,自己喝多喝少,那都是自己说了算。

这场酒,一直到了十点多钟,才算是结束了。于月秋离开村委办公室,想去老娘家里看看。也接着问一问于亮两口子,他们想生三胎的事情怎么样了。要是怀孕了,就得要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一是不能被计生办里抓到医院里去做检查,检查出来一定会给做流产的。二是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别让村里的人发现了,到计生办里给举报了。那样不但孩子生不来,还要交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罚款。于月秋想着心事,来到于亮他们家门口上的时候,只见整个院子里一点亮光也没有,静悄悄的也没有一点动静。她看了,心里突然在嘲笑自己,我这不是傻吗,都到什么时候了人家还不睡觉?buhe.org 非凡小说网

早晨吃过早饭,于月秋就听见大喇叭上,于金水又在下通知了:“各位村民,现在地里也没有什么活,应该都还在家里。我把征收公粮的事再重复一遍,咱们用了两整天的时间,已把今年的秋季公粮基本上收完了。可是,还有个别户至今还没有交。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公粮你们不交,你们自己想想能脱的了吗?还有就是,以前的公粮和集资提留款没有交够的,那几家欠账户。我已经给你们说过多次了,你们就是把我们的好言相劝当耳旁风。你们就是不把欠账还清,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孩子哭了,抱给他娘。到时候,治安联防队真的去你们的家里强制收取,你们不但一分钱少不了,还弄得你们下不来台,名声也不好听。今天,再用一头午的时间,不管是今年的公粮,还是以前欠下的公粮、集资提留款,希望你们都来交清。”

于月秋来到村委办公室里的时候,看见两委成员都来了。她对他们说:“我看咱们这样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到那几家欠账户的家里去动员说服吧。法国啊,你把那几家欠的公粮和集资提留款开一个清单。咱们拿着清单去各家各户要,如果就是要不来了,咱们就只能报到乡里去。联防队里来了,他们想怎么收就怎么收吧,那是他们的事了,人家就是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咱们也不再落什么埋怨。”

于金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果不给这些欠账户一点颜色看看,咱们下一步收公粮,收集资提留款就更不好收了,村民们还不一个看着一个的跟着他们学。”

王法国一会的工夫就把详细清单弄出来了,于月秋接过来看了看,说道:“李玉福家里怎么欠了这么多?小麦和玉米就欠了一千多斤,还有六百七十多块钱的集资提留款。”

王法国说:“这不是他们一年就欠下这么多的,大多还都是前几年,他们和两个儿子没有分家的时候欠的。现在他们分了家,土地也按人口平均分开了。结果这些欠账,两个儿子都不承担,说是分家以前欠下的。李玉福两口子又说他们还不起了,所以他们家里的账就成了三角债。”

于月秋又说:“陈热闹倒是不欠公粮,集资提留款欠得也不少啊?一个人就欠了五百多块。”

王法国忙接着说:“这那么多年了,他陈热闹就没有交过集资提留款。问他要,他还有的是理。说什么自己的地里只会长粮食,不会长钱,所以,就没有钱再交集资提留款了。反正是,这些欠公粮和集资提留款的人家,他们都有自己充足的理由,来拒绝还账。”

于月秋听到这里,站在办公桌前愣了一会。说道:“今天就是不收公粮,咱们两委全体成员,也要去会会这几家赖账户。这个难题咱们就是没有能力来完成了,那也是被逼无奈,就只能回报给乡里了。”

于金水说:“让山杏在这里等着吧,要是有来交公粮的,就让他们先等一下。反正是剩下的也不多了。”

于月秋说:“也行,山杏你就在这里先应付一下吧。”

他们几个人说完,有于月秋领着先去了陈热闹的家里。他们几个人进门的时候,看见陈热闹眯着眼,正躺在床上哼着小曲。于金水对他说道:“看看人家活得真滋润,你就是出去薅把草,也比躺在床上天天混吃等死强吧?”

陈热闹睁开一只眼,看着他们几个人,说道:“我家里除了老鼠,就没有养得带毛的。我薅一把草还有用吗?”

于月秋看着他的这个懒样,说:“别躺着了,我们来找你有事。”

陈热闹赖洋洋地坐起来,伸手对于金水说:“于大主任,给支烟抽呗?”

于金水掏出一支香烟,递给他说道:“还让我给你点上烟呗?”

陈热闹说:“正好,我也不反对。”

于月秋在他们说话的工夫,把陈热闹的家里看了一遍。她心里马上凉了半截,心想:陈热闹家里除了这几间房子,哪里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别说他喂猪养羊了,他家里就连一只兔子,一只鸡也没有喂哎。难怪包产到户都这那么多年了,他一分钱的集资提留款都没有交过,没有经济收入,他拿自己的命交啊?他陈热闹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现在还能种地收点粮食过日子。要是他不能种地了,以后他还怎么生活啊?于月秋想到这里,对于金水他们说道:“咱们走吧,也别和他废话了,干耽误时间。”

他们几个人,又到了另外几家欠账户的家里。他们和陈热闹不同的是,家家都有喂得猪,养得羊。相同的是年龄也都到了六十左右了,他们现在的身体,也都是年轻的时候,干活留下的病根,也都是腰疼腿疼的。把喂得猪,养的羊卖了钱,还得拿着这个钱看病买药。于月秋心想:人要是有钱,谁也不想让别人,天天提着耳朵觳觫牙得要账。

他们几个人最后来到了李玉福的家里。他老婆看见村里的干部来了,也猜出来他们来的目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说道:“来了这那么多当官的,你们找俺当家的有事吗?他又去帮忙收公粮了,你们没有看着吗?”

于月秋说:“这件事,对你说也行。你们家里欠的公粮和集资提留款,打算什么时候还清?”

李玉福的老婆听见于月秋说让他们家里,交前几年欠下的公粮和集资提留款,马上就把脸耷拉下来。哭丧着脸说:“你们都是当官的,应该为我们小老百姓做主啊。我们家是有该公家的粮食和钱,我不充孬,我也承认。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前几年,我们家里人口多,种的地也多,可是,我们家里交得公粮也是最多啊。你们都凭着良心想一想,俺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把最好的都交了公粮,我们一大家子人,粮食却不够吃的。你们说说这是什么世道,反正是不能把人给饿死吧。为了人能活命,为了我们一家子人不被饿死,我们不就是一年少交了一些粮食吗?这些少交的粮食,也都让孩子们给吃了。现在孩子们都不和我们一起过日子了,问他们要粮食,他们是死活也不给。都说是以前欠下的粮食,现在和他们没有关系。你们领导既然都来了,就给我们老两口操操心,帮忙把这些粮食要来,我们就有粮食交欠下的公粮了。”

于金水听到这里,对她说道:“你们家里的事,当初是怎么定的,我们也不清楚。但是,这个公粮和集资提留款,是你和李玉福欠的,你们的两个儿子家里不欠公家的集资提留款和公粮。现在,我们只能问你们家里要。”

李玉福的老婆听了于金水的话,马上撒泼耍赖起来。眼泪来的比电影演员来的还快,哭着说:“我们老了,地也不能种了。你们忍心看着我们老两口饿死吗?你们真是狠心。自己天天都是大鱼大肉地大吃大喝还不算,还跑来欺负我们老头,老嬷嬷。老天爷呀!我们真是没有活路了!”

越说声音越高,越哭嗓门越大,一会的工夫,当天井里就来了一些看热闹人。于月秋一看,这样还怎么再做工作,就给于金水他们摆了摆手,一起离开了李玉福的家。

他们几个人来到村里办公室里的时候,来了两户送公粮的。李玉福还真的在这里站在外面,和来交公粮的拉呱。李勇看见了他,生气地对他说道:“李玉福啊,你这个人真是就顶一个男人名。你快回家看看你老婆去吧,正在家里撒泼。”

于金水说道:“玉福啊,你老婆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联防队里的那些露头青来了,你们家里喂的猪和羊,还有你们存的那些粮食。你不仔细想想,他们能不给你们弄走吗?我们好话歹话的都给你们说尽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去吧。”

李玉福听到这里,也没有好意思再说什么,看着有点羞愧的走了。于月秋看着李玉福的背影,走起路来不但缓慢了不少,还明显地看出来他的腰腿上都有毛病。心想:他回去,和老婆说轻了挨一顿撅,要是他说重了,弄不好还要挨一顿揍。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笑着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人要是老了,就没有本事了。”接着对李勇和王法国说道:“你们两个人,先把这两份公粮收了吧,收完,咱们研究研究,这个欠账的事情,咱们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李勇和王法国来到屋里。于月秋对他们说道:“咱们村两委成员都在这里,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咱们村里欠的公粮和集资提留款的事情,咱们应该怎么办?”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谁也没有搭腔。于金水摸出一支香烟,打着火机点上,深深地吸了两口。说道:“这件事,让咱们确实是难办。通过进家催要,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吗?凡是这几家欠账的,除了李玉福的家里条件好一些。剩下的那几家,也确实是都有些困难。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让他们欠了这么多年了,他们不但不值咱们的情。咱们白干活,吃顿饭,他们都还在背后骂咱们。说咱们是大吃大喝,喝得是老百姓们的血汗钱,我听到了就生气。如果不把这些欠下的公粮和钱收起来,咱们对不欠账的村民,对乡里的领导,也没有办法交代。”

山杏也说:“气人的就是李玉福的老婆,到处说咱们天天都大吃大喝,说咱们吃的喝的都是老百姓的钱。他们赚了便宜还卖乖,这个便宜就是不能让他们赚了,就得让联防队来咱们村里把欠账收起来,以后也没有人再敢欠账了。”

李勇说:“我同意山杏的意见,俗话说朝廷不指使白人。咱们干着义务工,就连吃顿饭都不行了吗?不能可怜他们,欠账不收起来,咱们以后的工作就更难开展了。”

王法国说:“我同意把这个欠账清单交给乡里。咱们没有能力,把村民欠下的公粮和集资款项收上来,再不给上级回报。这就不是我们工作不认真的事情了,弄不好领导会说我们弄虚作假,欺瞒上级,这是犯错误。”

于月秋看着村两委的成员,都同意把村里的欠账清单报到乡里去。她的心里一时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每当她看着那些,在地里艰难地干活的老头,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运送农作物的情景。她就觉得自己有负罪的感觉,是自己没有能力,让他们在晚年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还让他们天天拖着病痛的身体,挣扎着农田里劳作。也是每当这个时候,都让她想起来,就是他们这些老头,当年开荒造地,是他们建水库修渠道,是他们用青春和生命才换来了一望无尽的良田,是他们用血汗引来了水源。现在他们老了,身体有病了,应该是安度晚年的时候了。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个条件,年轻的时候只知道拼命干活了,却没有攒下养老金。他们这些人,现在成了真正的老来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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