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蓝子。”胡蓝蓝收回双手,在自己的脑袋两边比了一下兔子耳朵的形状,这是她们姐妹俩小时候的暗号。
胡青青果然轻轻的动了一下,她笑了。
直到胡青青笑起来,她的面孔才有了一丝生气,不再似假人一般呆滞。
她笨拙的扑了过来:“蓝子,你回来了,你吃饭了吗?姐去给你做饭。”
胡蓝蓝的眼泪一下子冲到了眼眶。
自从爸爸伤残,妈妈自弃以后,这个家里,就剩下了姐姐,每天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如果她回来晚了,姐姐就会这样说:“蓝子,你回来了,你吃饭了吗?姐去给你做饭。”
但是,现在的姐姐……
她捧住姐姐的脸,轻轻的抚摩着这张曾经熟悉现在却苍老残败的面孔。
她和胡青青,从小就是这条巷子里最美丽的姐妹花。
借着家里破了几条口子的老镜子,她多次把自己和姐姐进行比较。
胡青青的漂亮是内敛的,温柔的,笑起来眼睛弯弯如同月芽,皮肤光洁如瓷,声音轻柔甜美;
而她,她的美丽是光芒四射的,她的眼睛如同黑夜里最亮的星星一样闪烁,挑衅的看上任何愣小子一眼,他们都会檄械投降。buhe.org 非凡小说网
多少年来,她们姐妹俩抱在一起,缩在这张只有一米宽的木床上,讲着彼此的心事,这是她们共同的房间,有着她们所有童年与少年共同的记忆。
然而,现在的自己,仍然光鲜如初,像春末开到最艳的玫瑰,照亮着这黑暗小屋的每一个角落,但她的姐姐,却蓬着一头如乱草般的发,腊黄着一张脸,脸上分不清是脏污还是色斑,明明暗暗如同鬼魅,一股难闻的怪味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但她却在憨憨的笑着,仿佛浑然不知自己的模样,还挣扎着要下床给妹妹做饭,就像之前的许多年一样。
她以为一切都不曾改变。
胡蓝蓝的眼泪刷刷的流着,不能停止。
胡青青只比她大三岁。
比她大三岁的胡青青,现在是个时好时坏的疯子,她整天被父母关在这黑暗的里屋里,连唯一的窗子也被木条钉死。
她过这样的生活,已经有足足两年。
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不,没有日夜,太阳早已落下,月亮也回家,胡青青却走在没有光亮的黑夜里,永远也等不到天亮。
她用力的抱住胡青青,丝毫不理她身上的异味,她说:“姐,我吃过了,你吃过没有?你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吧。”
但是她还没有做好饭,妈妈就回来了。
看来妈妈今天手气不佳,脸色也格外阴沉。十年前温柔的用一点点旧纱线给她们姐妹俩织毛衣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拍着牌桌大吼“老娘今天要自摸”的妇人,而她与女儿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她看了胡蓝蓝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回来吃?在学校没得吃啊。”妈妈说话的语气也生硬了许多。
胡蓝蓝的怒火一下子点燃了:“我不是每个月给你两千块钱吗?你怎么连姐的饭也不做?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她还在饿着!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了!”
她把锅铲猛的扔到铁锅里,发出巨大的声响,胡青青闻声跑了出来,看到妈妈站在屋中间,吓得赶快缩在墙角。
妈妈冷笑一声,猛的提高声调:“你怎么知道她没吃?你不知道这个疯婆每天要吃多少顿吗?要给她吃,她可以一直吃到自己撑死!”
胡蓝蓝的眼泪再次涌上鼻端,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她是你的女儿呀!你的麻将比女儿还亲吗?”
妈妈一下子爆发了:“你看她现在的样子,你以为我不心痛?她以前是这样的吗?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个男人成了没用的瘸子,一个女儿成了疯婆,剩下一个好好的女儿,去给人家当小老婆!你以为我心里不苦?我不出去打打牌,我就会变成这个屋里的第二个疯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胡蓝蓝的脑袋一下子炸响了,她知道这种贫穷之地,小道消息与娱人八卦却是滋生最快的土壤,因为挖掘其他人的痛苦与是她们生活唯一的乐趣,这使她们对比自己的生活,会觉得愉快一点,以便年复一年的把苦日子熬下去。
原来她当“小老婆”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她默默的关掉了火,擦了一把眼泪,朝屋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了想又折回来,蹲在缩在角落里的胡青青面前,想替她理一理凌乱的头发。
可是这时,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蜷缩无语的胡青青突然像受了伤的母兽一样暴跳了起来,一只手猛的揪住胡蓝蓝的头发,另一只手则像扇子一样狠狠的抽扇着她耳光!
“贱人!婊 子!烂货!我打死你!”她含糊不清的吼着不堪入耳的字眼,直到坐在地上的妈妈反应过来,扑上来抓住胡青青的头发,把她的头猛的往墙上一撞,胡青青才吃痛抓开了手。
但胡蓝蓝雪白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数道伤痕,满满的指印。
她却没有再哭。
她默默的看着已经陷入糊涂疯狂的姐姐,和止不住号啕的妈妈,有什么东西在喉口汹涌着,它有着腥甜的香气,但是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能让它涌出来。
她慢慢的走到门口,头也不回的对妈妈说:“我先回去了,我会按时拿钱回来的。”
她再次走进了那弥漫着浓浓垃圾味与绝望雾气的深夜里。
一点一点,让黑夜吞噬了她的身影。
往事如同电影,一帧帧画面飞快的闪过胡蓝蓝的脑海。
三年前,她刚刚考上程锦,同年,没有考上大学在附近打工的胡青青嫁人。
对于胡青青的选择,妈妈深不以为然,而爸爸只是沉沉的叹气,胡蓝蓝却激烈的跳了起来。
“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干嘛找个送快递的?他家离咱家也只隔着几条街,我去看过,也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你难道想一辈子生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