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他好一阵子,他轻咳了一声,换了个礀势坐着。
“你……看我做什么?”
从来都胸有成竹的安锦终于也有不淡定的一天……我心中澎湃之情,难以用言语形容。上一次不淡定,是被我娘收拾;这回不淡定,是疑心病犯。
虽然我内里很雀跃,然而表面上却端坐椅上,做了个最严肃的神态。“说罢。”
他低头,额上挂了一滴汗。“说什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我联想到当日被他抓到我私下里蘀东宫作画时那憋屈的场景……终于咱也能扬眉吐气了啊!现在的情形正好掉了个个儿,质问的变成了我,心虚应诺的变成了他。
其实咱的记仇心,丝毫不亚于元宵。平日里被安灰狼压抑得狠了,难得有个机会,即刻反扑。
“就说说你当年,都做了些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我轻描淡写,没忘了朝他脸上瞅一瞅。
他微眯了眼,乌黑的瞳孔却显得更加明亮慑人。就这么简单地往我脸上一扫,立刻让我心一抖,差点儿习惯性地又要贴过去。
萧遥,你也忒没骨气了!我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这是跟安灰狼作斗争争取妻权的最好机会啊……绝对不能放过。明德皇后,娘,婆婆,天底下将夫君治得服服帖帖的女中豪杰在此时与我灵魂合一。
我辛苦地维持着表面的从容凝重,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唇角微微抖动,背后爬上冷汗。
安锦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浓淡合宜的眉毛揪着,看我的眼神很有些复杂。“阿遥……你知道了。”
“没错,我都知道了。”我别开脸不看他。
安锦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指。他常年温热的手掌,此刻竟然有些发凉。我意思意思地抽了抽,他没放。
“阿遥,看着我。”
我坚持不肯回过脸。不能看他啊不能看他……他那眼睛里有魔障,看了就完蛋!
他叹息了一声。“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么?”这声音中的哀愁伸出爪子,挠了挠我的心。于是我又没骨气地回过头,以愤怒掩饰自己的畏缩,瞪着他的脸。
他的神情挺忧伤,我挺难受。我也见过颜或忧伤的样子,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就能无动于衷,而面对安灰狼的时候就狠不了这心?
“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像终于下定决心。“不止是颜或,还有段常,还有对面林家的那个小子,还有糖饼家的那个少当家……”
我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对段常又做了什么?还有林家公子和糖饼家的少当家,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
没想到我难得一次敲山震虎,居然震出那么多惊天大秘密。
难怪我的桃花总开得那样坎坷,原来有头禽兽跟在后头,开一朵掐一朵。难怪当年林家公子常向我借文房四宝,而糖饼家总是给我买一送一,我还以为是自己人缘好来着……这些可怜的花骨朵,才刚萌芽便被他掐死在摇篮里,以至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那么回事。
而段常被人拉到玲珑馆,颜或寄给我的东西全被拦截……都是这头禽兽干的。
安锦一股脑儿说了那么多,玉面生红,大约是恼羞成怒。“如果不是因为三皇子夏之淳去了西凉,我也一样会阻止你跟他的事。”
我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惊讶,太惊讶。敢情安灰狼这些年含辛茹苦考试做官之余,剩下的时间都忙着蘀我挡桃花了。他该有多累啊……
我心中的滋味莫名。该怪他么?若不是因为他从中作梗,也许我早就嫁给了别人,如今与他大概也早已走上陌路。我很难想象自己与别的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更难想象他对另一个女人软语温存细心维护。
十余年的相识相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入我心。我习惯了他,正如习惯了香脆的糖饼,习惯了圆滚滚的元宵丸子,习惯了爹的跑题娘的彪悍,习惯了每天满怀甜蜜地等一个人回家吃饭。除了他,跟别的任何人在一起渀佛都是个需要立刻纠正的异常错误。
这么想来,不仅不该怪他,还应该奖励他才对。
安锦盯着我看,大约被我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搞得提心吊胆。我虽然不怪他,却也不想就此服软。他明明不想让我嫁给别人,却不肯光明正大地争取,反而在暗地里用那些不光彩的手段,完全不尊重我的知情权,不趁机整他一番难解我心头之气。
我绷着脸,以腊月寒风一般的冷冽朝他一瞥。“原来真是这样。别人倒也罢了,颜或……”
我本想问他,颜或身在西凉,他又是怎么把他也算计了进去,谁想到他面色一暗,喃喃道:“我知道,我明白。”
他又明白什么了?我莫名。
“三年前,颜或来到燕丰,与你相识。你跟他在一起时,整个人都很不一样。”他显然想到了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你们很投契。别的人,也许都没真正被你放在心里,只有他……”
“你是真心喜欢他罢?”他问得艰难苦涩,我听得若有所悟。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
他恍若未闻,继续往下说。“如果不是我想办法让他提前回了国,你也许真会跟他在一起。不仅如此,我还阻止他跟你通信,让你们彻底断了联系。”
我眨巴着眼看他,期待下文。接下去他是不是该说些甜言蜜语花言巧语来给我听听了?
“我知道再不能这么等下去,所以明知道你当时心里装着别人,却还是向萧家提了亲。”他抿了抿唇,之前脸上的薄红褪去,又显得有些异常的白。“洞房花烛那夜……我知道你不愿意,却还是——”
他的声音有些晦涩。
我从未试着像此刻一般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这一切。他认为我是真心喜欢颜或,在他心中想必也曾有过天人交战。然而他终究还是决定要出手阻止。洞房花烛的时候,他以为我心有别属,却还是与我洞房。这件事就这么成了他如骾在喉的心结,时间长了,酿成一缸浓浓的陈年老醋。
也难怪洞房花烛那一夜,他望着床上的落红神情诡异。那一刻弥漫在他心中的情绪,想必很难说是内疚多些,还是欢喜更多一些。
“你早晚也会知道。”他垂下眼睑,上翘的眼角翩翩欲飞。“怪我也罢,我并不后悔这么做。”
洞房之后,他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他以为我恨他强娶,我以为他还记恨着我当初拒绝他求婚的事,两人就这么整整僵持了一年有余。
我哭笑不得。就这么一个误会,让我们这一年过得相敬如冰忐忑不安。何必,这是何必?
他望着我,一副豁出去的烈士样。“事情就是这样。”
“嗯。”我点点头。“说得不错。”
他仔细看着我的表情。“就这样?”
“呃——”我想了想。“我懂。”
“你——懂?”这两个字像从他齿缝中挤出来般艰难。
接下去该花言巧语甜言蜜语了吧?我挺期待地望他。
他显然有些不自在。“你——还看我做什么?”
“还有呢?”
他呆了呆。“我说完了。”
“就这么完了?”我大失所望。“你做这些事的时候,难道没有些心理活动什么的?比如你当时看见我和颜或在一块儿,是什么心情?”
安锦呆若木鸡,喃喃道:“心理……活动?”
怎么就那么笨呢?我懊恼。往往这种时候,男人不应该抱住女人深情款款说:“你是我的,我绝不会让给任何人”或者“只怪我爱你爱到不能自已”之类的话么?
他依然在望我,怔怔的。“你不怪我么?”
“怪。当然怪。”我挽住他的手臂。“怪你把这些事都闷在心里,不肯向我问个清楚。”
“阿遥……”他脸上的神情渐渐转为惊喜。“你——”
我坐到他膝上,窝进他怀里。“没错,那个时候,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他——”他的身体立刻僵硬了不少。我接着说:“但一切早就过去了。我心里一直都清楚谁才是我心甘情愿相伴一生的良人。”
他的胸膛颤抖得厉害。“阿遥……”
“我只后悔没有在十五岁那年答应你的求婚。”我闭上眼,在他的怀抱里磨了磨。“只怪没能早些嫁给你,没能早些看懂自己的心。”
为了解开他心里藏了三年的结,只好舀肉麻当有趣。我深感为人老婆的不易。
他蓦然后退些许,盯牢我的脸猛看,双目灼热得像要在我脸上烧两个窟窿。“小妖怪,你真是我的小妖怪么?”
我转了转眼珠子。“应该是吧。”
他翘着唇,笑得很满足。“我很开心,真的很——”
接下去总该甜言蜜语了吧?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谁知他没再说下去,反而勒紧我的腰,嘴唇重重落下,滚烫的手指用力扯开了我的衣服。
……
我咬着被角,满腹委屈地困在背后那人的手臂里,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男人这种生物。为什么我令他生气的时候要被处理,令他开心的时候也要被处理?!
难不成男人表达感情的模式只有这一种么……
这一晚我被折腾得够呛,第二天又是大哥的比赛,不得不起了个大早,带着明显睡眠不足而带来的黑眼圈跟神清气爽的安锦一道去了机关术比赛所在的场地白鹤原。
白鹤原上用松木搭出了十二间并排的方顶小屋,三面镂空,以一面墙壁和两根立柱支撑作为比赛场地,每人一间。在小屋的对面,有汉白玉砌成的三层楼台,三国贵胄及王公大臣们稳居其上。楼台之下,一圈铁甲卫兵执戈而立。
爹娘比我们早一步到了白鹤原,至于大哥早已进了比赛场地。按照比赛的规矩,所有参赛者需统一着装,且头戴帷帽,只能凭标识牌进行辨认,就连我们也很难猜出究竟哪一个是大哥。
临到比赛快开场时,在家里梳妆磨蹭导致迟到的小妹才提着裙子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见到我便花容失色地扑了上来:“姐姐,姐夫!我遇上个怪人登徒子!”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就是这样。两人之间阴差阳错地僵持了一年,只因为安锦心中的这个结……
至于小妹遇上的登徒子是谁涅?
安锦的身份,会在两到三章之内揭晓……
明天停更一天,俺出去遛遛顺道采风啊……虎摸大家,不闹啊不闹啊,等我回来来来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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