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路上,我遇上了七公主。
她依然很美丽,却没有了从前的飞扬跋扈。看见我的时候,她眼里沉寂无澜。
我们聊了几句。她说她依然很讨厌我,就算如今安锦已逝,我们谁都没有得到他。她叹命运不公,同样是公主,她得屈身在西凉皇宫里不得出路,而我却能自由来去,随心所欲。
我曾经也很厌恶她,这种情绪现在已淡了许多。在这场翻云覆雨的谋算里,她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身不由己,不得不受人摆布。所谓受尽宠爱的七公主,不过是杞皇随时都可以抛却的一个棋子。她很可悲,但如果没有安锦,我的命运会比她更可悲。
安锦送我回客驿,我俩在马车上恋恋不舍对望伤情。我好容易克服了面对墨曲那张大黑脸的不自在,含情脉脉地想对他说些情话,却没想到马车忽然一个急停,众马齐齐嘶鸣,蹄声凌乱。我不妨之下往前一扑,把安锦给当肉垫压了个欢实。
安锦扶着我的手臂,悄声笑道:“阿遥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出手了。扑倒为夫的滋味如何?”
我向他抛了个媚眼。“还跟从前一样**。”
借用一回东宫的口头禅,我想他应该不会太介意。
安锦眉峰一挑,手下用了些力气。“谁把我家小妖怪教坏了?”
车夫敲了敲车门,在外朗声道:“公主殿下,墨大人,客驿前面有皇家的车辇,恐怕行不过去。”
“那就绕道罢。”也不知又来了哪位长公主,来就来吧,还占了整条街。
车夫还没回话,我便听见小妹独特的清脆音调伴随着推开车门的声音响起。“二姐,二姐!你怎么才——”
我和我身下的安锦还没来得及对目前的状况作出判断,便跟小妹带了些红晕的俏脸撞了个正着。
她的神情顿时呆滞了许多。“……回来。”
“雅小姐你怎么了?”雀儿的声音越来越近,小妹一吓,立刻把门给关了起来。
我和安锦面面相觑,连忙爬了起来,整理仪容。还好,撞见的是小妹而不是雀儿……
“雅小姐,你怎么把门给关上了?公主不在里面么?”我们能清楚地听见雀儿好奇的问话。
“不在!”小妹回答得斩钉截铁。“二姐她绝对不在里头!绝对没有跟墨曲抱在一起滚来滚去!”
我顿时感到一阵压力迎面而来。安锦幸灾乐祸朝我小声道:“滚——来——滚——去——小妹她很会联想。”
“什么?!”雀儿的声音尖利了不少。“墨曲?和公主?”
安锦终于意识到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伸手推开车门。雀儿和小妹齐刷刷地朝我俩看来,车夫低着头惶恐地揪着缰绳,不时小心翼翼地朝我们看看。
安锦咳了咳,先下了马车,又转过身来扶我。“公主请。”
“有劳墨大人。”我一本正经地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雀儿和小妹的眼神极其灼热,像要在我们交握的手上烧出个窟窿。
我赶紧缩了手,昂首作淡定状朝安锦颔首道:“多谢墨大人相送。”
安锦不甘示弱,立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朝我拱了拱手。“那墨某便先行告辞。”
安锦离开之后,小妹和雀儿都显得挺沉默。我咳了咳,好言好语地解释。“刚刚是马车——”
“什么都不用说。”雀儿摆了摆手,板着脸说:“公主现在身份不同了,根本不需要向我们这些小人物解释什么。只要公主还记得自己是谁就好。”
说罢,她转身而去。很显然,她还不知道安锦扮成墨曲的事,误会我红杏出了墙。
我无奈,瞪了小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的样子。
“二姐,我那不是一慌神就……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要找第二春,也不用找墨曲那样的吧,黑得跟炭似的,夜里基本看不见人,多瘆人!”
我没好气地往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子。“那要找谁?沈将军如何?”
她却柳眉一皱,眼里蹦出些火星子,似乎挺生气。“别提他了。看来男人都一样,什么忠诚可靠,见了美人一样找不着北!简直就是见色起意!见利忘义!背信弃义!……”
我见她越骂越离谱,赶紧让她打住。“怎么回事,人家沈将军又怎么招惹你了?”
“还不是——”她朝客驿里一指,却突然一僵。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见沈将军与一名身形高挑的紫衣女子并肩而出,两人似乎还在交谈。那女子容礀清雅,步态高贵,一看便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我瞥了小妹一眼,见她死死地盯着他们,唇角绷得紧紧的。
两人走出客驿,沈将军抬首看见我和小妹,从容不迫地上前行礼,并将那位紫衣姑娘介绍给我们认识。不偏不巧,这位姑娘正是颜或向我提及的那位清和长公主。
清和长公主不仅人长得美,仪态出众,言谈之间似乎也显得温和大度不骄不躁,十分难得。小妹却对她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最后还语带讥讽地提及公主的车辇堵塞了街道,令我也只好下车步行回驿。
我心知不妙,立刻朝小妹使眼色,让她别再说下去。然而此时已晚,沈将军一贯处变不惊的脸色也显得有些不好看。
清和长公主却似完全没有生气,甚至还连声道歉,只说自己一时不查,竟然忘记了客驿前的通道狭窄,给大家带来了不便。
我更是蘀小妹捏了一大把汗。不怕有情敌,就怕情敌太高端。这么一对比,小妹显得心胸狭窄不懂事,反而衬得清和长公主温柔优雅落落大方。偏偏小妹自己还没察觉到,依然我行我素地摆着一张冷脸。
果然,沈将军只瞥了小妹一眼,淡然有礼道:“长公主言重了。公主身份尊贵,不必在乎某些无礼刁难。”
小妹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无礼,是刁难怎么了?总比某些人攀附权贵的好!臭乌龟!”
她跺了脚,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清和长公主担忧道:“萧姑娘没事吧?她好像很生气。”
沈将军依然不动声色,我只得朝她笑笑,解释说小妹的心情不太好,这才失了礼。沈将军将清和长公主送上车辇,直到车辇走后许久,他仍留在原地,似遥望,又似思索。
我这回是真真正正心里没了底。原以为沈将军心里装的是小妹,绝对不会喜欢清和公主,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还真不好说。以沈将军的脾性,若真对清和公主没有丝毫好感,不可能会搭理她,更别说还送她出驿馆,最后还对着人家车辇的背影望了半天。
难不成这回我瞧错了,是小妹一厢情愿来着?
如果真是这样,小妹也太可怜了。月老不公,怎么就不能给她牵个靠谱点儿的红线呢?
无论结局如何,总归得问个清楚。于是用过晚膳后,我把沈将军叫进屋,将颜或提出的婚事原原本本跟他说了一遍,问他意下如何。
沈将军面色不改,沉着地用两个字回答了我。“不可。”
“为何不可?”我心口一松,连忙追问原因。
“有阴谋。”
“有……”我呆了呆。“阴谋?”
沈将军瞥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反应表示鄙视。“颜帝不怀好意。”
我琢磨了一阵子,会过意来。“你是说,颜或安排这场婚事另有目的?”
“南瑞兵力。”他大概觉得我听不懂,补充了一句。“他的目的。”
跟他讲话实在是费劲儿。能用一个字表达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用两个字。肯解释那么多,已经很给我这个大公主面子了。
沈将军是南瑞举足轻重的人物,颜或是想借联姻,让清和公主嫁到南瑞,以通过沈将军查探南瑞兵力。这个可能性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沈将军表面上看上去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实际却心细如发,精明谨慎。
只是——这个原因跟我想听到的那个还有点儿差距。
于是我继续诱导。“如果除却这个因素,你对清和长公主这个姑娘本身的感觉如何?”
沈将军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很八卦。“没留意。”
没留意?!他明明对清和长公主彬彬有礼耐性十足来着!
我几乎要抓狂了。为了小妹的幸福——为了小妹的幸福……
我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狂躁,对他循循善诱。“这么说你不喜欢她?我看你对她还挺特别……”
“有意为之。”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完,大概已有些不耐。“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我把双手往桌上一拍,猛然起身朝他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萧雅?”
沈丹定波澜不惊地挑眉瞟了我一眼。“是。”
我抹了把汗,恢复了端庄仪态,缓缓坐下。“那我就放心了。小妹她今天可气得够呛,你快去哄哄她吧。这小妮子脾气可犟了,要是让她给记上这仇,起码三个月不搭理你。”
“如果不是公主叫臣下议事,此刻臣下已经去了。”
我一噎。敢情我还做了桩多余的事?我摆了摆手,他起身告辞离开,走得十分干脆。
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快虚脱。关上房门,我走进内室,撩开帷帐。一双修长的手臂接住我的腰身,清润略磁的轻笑声在我耳旁缭绕。
“多管闲事了罢?”
墨瞳朱唇,鸦发青衣,犹如清潭中的璧玉般毓秀洁净。这是我的夫君安锦,一顾倾人魂的安郎。
“怎么这样看我?”他弯了弯双鹄眸,唇角上翘。“莫不是太久没见为夫的天人之礀,昭华公主殿下惊艳得不能自已了?”
我侧身,搂住他的脖颈。“正是。这位天人不辞辛劳不惧危险地赶来侍寝,本公主也只好笑纳了。”
他缓缓挑开自己的衣带,朝我风骚一笑。“既然如此,公主还等什么?”
良宵苦短,该推就推,该倒就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