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

唐釉心里一凉:

糟了。

那人真是个吃水母的, 都已经思考过抓到水母该怎么吃了。

他默默下了决定,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远离某些人,不要靠近。小沈就很好了, 至少小沈不吃水母。像水母这种含水量极高,吃了约等于没吃的生物, 自然界其实没什么动物会去啃,毕竟没营养嘛, 为了活着,大家都更喜欢一些效率高的方式。

只有满足了生存, 才会去选择一些吃起来更加愉悦的食物。

当然,唐釉并不觉得吃水母会令人高兴。

沈寂宵并不知道他发呆的一句话被小水母脑补出了一个邪恶的、喜好吃水母的人。

有过一次上岸的经历, 这一回唐釉很平静地游到海岸, 很平静地变成了人类。

然后很平静地躺在了石头上。

起不来,还是起不来, 指望自己能长出硬骨头支撑全身还是太奢望了。小水母安详地拨了一下海水, 只让自己的脸维持在水面之上。

他变成人类也是天生会游泳。

倒不是四肢有多协调, 只是太过熟悉水,一点也不害怕, 只要不扑腾, 人体总还是能浮起来的。

他静静等待沈寂宵来捞他。

耳朵里灌着水的时候, 世界都好像被静音了。他抬头凝视天空, 用眼角的余光去瞅太阳,直到大团的云把太阳遮住了一角。

台风刚过, 降了温, 海水凉凉的,不是很清澈。但天空澄澈极了,蓝是蓝, 白是白,云和天分得极开,没有什么丝丝缕缕的薄云。

视野里出现人类的轮廓。

沈寂宵遮住了光,挡住了小水母看天的视线:“怎么一动不动?”

唐釉其实就是偷懒,下意识想要个抱抱。

但他蓦然想起来前两天的抱抱,不好的记忆出现了几秒。小水母的大脑努力地思考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一偏。

小沈一上岸就很有人德地给自己用了障眼法,坚决不在阳光下暴露自己的身体。可惜这些障眼法对小水母而言没有用,他看得清清楚楚。

感觉人类的……没有人鱼的……可怕。

小水母伸出手:“可以拉我起来吗?”

沈寂宵早就准备好了。

他握住小水母的手,知道这样拉会让人的胳膊有些痛,于是弯下腰,把这只懒洋洋躺在水中的小水母拦腰抱起来,甚至掂了掂,把水珠抖下去。

“先去买些衣服。”

“嗯。”

……

由于是第二次上岸,唐釉没有像第一次那么好奇,而是乖乖地被摆弄着,被拉去洗澡穿衣服。他静静地看着小沈忙来忙去,挑衣服的时候还不忘从边上摸出一只银色的手镯,一些奇奇怪怪闪闪发光的银色链子,镶嵌了珍珠和贝壳。

小沈若无其事地:“你喜欢什么,可以买。”

唐釉看什么都挺喜欢的,挑不出什么好的,沈寂宵问他,他就很认真地挑选了五分钟,选了一条:“这个。”

果不其然是珍珠,而且是粉色的珍珠。

沈寂宵也不问价格,拿了就去结账,之后又开始寻找住宿的地方。

直到解决了在陆地上生存的基本问题——衣食住行,沈寂宵终于松了口气,返回来问小水母:“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他做好小水母什么都不说的准备了,结果小水母想了想,报出一个词:“酒。”

“我想喝酒。”

“不行。”沈寂宵要拒绝。

“人鱼……”小水母可怜兮兮地看他,“你答应过的。”

在视线进攻下,沈寂宵终究还是同意了小水母的请求,挑了一家酒馆。

酒馆里最多的便是来往各地的冒险者和魔法师,都是在这儿歇脚的人,形形色色。为了不叫唐釉看见大片发酒疯的醉鬼,沈寂宵甚至选了一家价格高些的酒馆,防止遇到骚扰。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们一进去,立刻就收获了许多关注。

而他们并没有发现。

沈寂宵全部的心神都在小水母身上,酒馆里除了浓郁的酒精味道,还有些烟卷的气息,不是很好闻。他准备看着小水母的脸色,一有不对就把人拉走,单独买几瓶酒,出去喝。

唐釉倒是不在意空气浑浊的问题,他一直低着头,甚至屏着呼吸。他自己走路的次数还是少,不看路总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会绊在一起,只好偷偷摸摸地抓住沈寂宵的袖口,这样运气不好摔了能被快速扶起来。

“年龄。”他们被短暂地拦了一下。

沈寂宵熟练地出示了两张冒险者工会的身份证明,是很早就准备的假证,专门用于在外潜伏——此刻被用于不务正业。

“可以进了,欢迎光临利特酒馆。两位喝点什么?”

沈寂宵要了份菜单,想同小水母介绍介绍,甚至想把什么酒的历史文化传统也都说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遇到什么都急着站出来展露自己,哪怕只是一杯酒。

“这是……”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便打住了。

他察觉到半个酒馆的视线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倒没有什么恶意,大部分都是好奇。毕竟沈寂宵和小水母进来的时候没有对自己的魔力做伪装,他们两位都算非人和半非人,血液里充盈着大量的魔力。

又是生面孔,又强,又长得好看。

小水母也发现了这种注视,他平等地对每一个人微笑,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脸杀伤力很大。

“您的酒。”他们做了几分钟,什么都还没做,就有人端来了酒。

沈寂宵:“我们没点。”

“是那桌的客人送的。”服务生微微弯腰,退了下去。

沈寂宵:“……”

唐釉看着漂亮的、呈现蓝色的酒液,心里大为好奇,同时也对送他们酒的人产生了兴趣:“这座城市的人类真好,之前在衣服店的时候就有人送我花,现在又送酒。”

“之前有人送你花?”沈寂宵诧异。

“是呀,你去结账的时候别人送我的。”唐釉从口袋里摸出一多纯白的白兰花,被装在一个薄壳里,“我用精神力保存起来了。”

沈寂宵沉默。

他要了两杯酒,喝了一口,只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算是普通酒馆的水平,回味苦涩。

很快,他们桌上又被送了几杯酒,甚至来了人搭讪。

小水母安安静静的捧着酒,看起来像个社恐,但其实外向得不能再外向了,他愿意和每一个过来的人类聊天,很高兴他们愿意送酒过来。

看着小水母和别人交谈时露出的微笑,沈寂宵有点莫名的坐立不安。他吸了口气,等到安静下去,问:“要上去看看吗?据说这家酒馆的天台风景很好。”

“好呀。”

他们上了天台。

天台风景好的话都是沈寂宵瞎编的,实际上只有几张破烂的藤编椅子,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因为已经到了晚上,看不清颜色。

甚至没有星星,乌云遮住了月亮,只有冷风吹啊吹。

但唐釉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里的人类好热情哦。”

沈寂宵:“嗯。”

唐釉觉得小沈有点不高兴,但是找不到原因。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酒的缘故:“但是酒不好喝。”他手上那杯酒都没怎么动。

“不好喝吗?”沈寂宵看了一眼,他给唐釉挑的是最合适新人入口的酒了,很清新。

“苦的。”唐釉看着沈寂宵手上的,“我可以喝你那杯吗?”

沈寂宵喝了不少,也许他那杯口味还可以。唐釉这样想。

沈寂宵那杯酒就放在天台的栏杆上,他也没多想,拿起了,浅浅地喝了一口:“咦,不好喝……人鱼,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沈寂宵挪开视线。他本来想着要给唐釉新点一杯的,那杯酒他喝过,唐釉再喝,有些怪怪的。

他重新拿回自己的酒:“喝不惯就别喝了。”

两人在天台静坐片刻,什么都没做。

沈寂宵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本意是想要叫小水母高兴点的,算是赔罪,结果他买东西,小水母反应淡淡的,一起喝酒,小水母反应还是淡淡的,虽说小水母总是维持着一种淡淡的、愉快的情绪,但沈寂宵并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一些更特别的反应,一些……有别于小水母对待其他人的反应。

沈寂宵踌躇片刻,鼓起勇气——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开口说一句话会这样难,他宁可出去处理各种杂事,哪怕告诉他明天得去干掉一个大魔法师,也比此刻要轻松些。

“唐釉……”他垂在一边的手握住了陶瓷杯子,手指的温度几乎把玻璃杯捂热,“你喜欢什么?”

其实他真的想问小水母,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很高兴,但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哪怕在海底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也没有办法像小水母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一切都直来直去的。

“嗯?”唐釉抬起头,不知道沈寂宵问这个做什么,“我喜欢珍珠。”

“除了珍珠以外的。”沈寂宵又补充了一句,“在陆地上。”

他声音十分的缓慢,像是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说完一句,端起手边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直到身体微微发热:“之前的那件事,我很抱歉,我想我被人鱼的血脉控制住了,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举动。”

“没事呀。”小水母早就已经略过这件事了,“那不是你的错。”

他也喝了一口酒水,但只是舌尖沾了沾。唐釉之前死缠烂打地才叫沈寂宵把他带进酒馆,现在绝对不会说自己喝不惯这玩意。他想了想:“在陆地上,我喜欢……”

沈寂宵全神贯注地听。

“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和你在一起就行。”唐釉给出了答案,“我觉得我们一起旅行还挺快乐的?”

“……”沈寂宵更是默然,他手脚麻了一半,一半特别高兴,因为某些词的出现而翻涌着,一半又特别冷静,好像被绑着石头,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沟,“我也很喜欢你。”

“那真是太好啦。”小水母高兴地举起酒杯,“我会把这段记忆刻进珍珠的,你喜欢和我一起就好,我还担心你嫌我太笨只会让你帮忙带着游呢。”

沈寂宵舌尖冒着酒精泛上来的苦涩,举起酒杯:“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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