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6月23日。端午节。
小路从前门火车站上车,经天津去上海。薛芮买了几个粽子给他,原来今天是端午节。
火车出发,车上乘客很多。开了几站,到了廊坊,小路看见了一个人上车,正是文华。
小路有不好的感觉,正要躲开,文华已经看见他了,朝他招手。走近了,道:“路师兄。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小路道:“文华,太巧了。你这是去哪里?天津吗?”心里想好的,你要是说上海,我天津就下火车。
文华道:“路师兄,可巧了。我本来也去上海,听你说你也去,就改成今天走。我是在前门上的车,找了几节车厢,总算找到你了。怎么不欢迎?”
小路道:“没想到,文华你口才如此犀利。请坐请坐。去上海做什么?”
文华道:“投奔亲戚。家乡沦陷了,在北平上学挺好的,可是我一个亲戚叫我去上海投奔他,这不就来了。”
小路道:“亲戚是做什么的?不会是做生意的吧?”
文华笑了:“你猜得可真准,真就是做生意的。”
小路道:“咱们关东人大多是山东河北逃荒过来的,家里有上海亲戚的可不多。你怎么又上海亲戚?”
文华又笑了:“路师兄,你这简直就跟审犯人一样。说说你吧。你去上海干什么?”
小路也笑了:“我呢,肯定不是投奔亲戚的。也不是去读书的。至于去干什么,我不告诉你。”
二人你来我往,就像两个老奸巨猾的滑头一般想探对方的底子,又不肯露自己的底子。
这个时代的火车太慢了。动车二十几分钟的路,火车走了四个小时才到站。
在天津,很多乘客下车,也上来不少人。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到小路身边,问道:“这位先生,您这里有人吗?我能在这里凑个热闹吗啊?”
小路点头道:“请坐。”
那人提起行李箱往头上的行李架上放,位置正好挨着小路的箱子。他手脚似乎很笨,身子一歪,手便扶上了小路的箱子。小路站起来,顺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帮助他放好了箱子。
火车缓缓开动,一夜无话,到山东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小路这次带了生活用品,在德州买了一只烧鸡,又请那个卖烧鸡的帮忙打了一大缸子水。
德州上来一个生意人,穿着西装,金丝眼镜,皮鞋,提着皮包,见小路王先生者几个人是文明人,便坐在他们身边。
德州烧鸡很有名,特别是在火车站上卖的,让路过的乘客都以为整个德州城里到处都是烧鸡。
小路对文华道:“文同学,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吃烧鸡。”
文华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牙具袋,拿出毛巾筷子等物。
小路的牙具袋是在北平买的。这种袋子,只有小的时候看见奶奶有一个,还被妈妈给扔了。为此奶奶还唠叨了很久,直到去世。为此妈妈后悔不已,如今又看见了牙具袋,小路一下子想起了奶奶。
文华,把牙具袋放在自己座椅角落里,道:“你怎么了?”
小路道:“对不起,想起了一点事情,请吧。这位仁兄,烧鸡很大,不如,您也来帮忙吃一点?”烧鸡其实不是很大,和后世那种饲料鸡不同,大多是母鸡不下蛋了才来做烧鸡的。
那个人笑了,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来,我这里有些cookies,大家一起吃好了。”说着拿出了一个纸袋。
开始吃饭,大家气氛融洽起来。小路吃完了,用手绢擦了嘴。
手绢在小路的时代已经不是生活必需品了,已经被很方便的面巾纸餐巾纸厕纸等取代了,只有少数人为了讲究个生活细节,才在衣袋里放个手绢。
那人道:“光吃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在南京政府工作,小职员。请问二位?”
生意人道:“在下姓刘,生意人,专门做洋货生意。”
文华道:“王先生,我姓文,是个学生。”
小路也介绍了自己,道:“王先生看来是留洋回来的?”
王先生道:“是的。我是毕业于克莱登大学的博士。”
小路道:“厉害,我连中国大学都没读完,和您可真是没法比。”
那王先生很健谈,道:“以前坐过火车吗?”
小路道:“坐过,但是没做过这条线。”
王先生道:“这火车可真是现代文明的伟大的技术啊。你看,从天津到南京,以前要坐船,那怎么也的走半个月,那还得走得顺利。可是,你看要是坐火车,两三天就够了。”
小路道:“是啊,是快。”他说这话有些言不由衷。后世火车,不算高铁动车,就说普通火车,随随便便就是每小时八十公里,这还是慢的。
王先生道:“没坐过这条线,那可的好好坐一回。就说这火车过江吧。以前火车不能过江,津浦路和沪宁路是分开的。你要去上海怎么办?在浦口下车,拿着行李带着孩子,坐轮渡。过了江,再去下关火车站,重新等车上车,再去上海。花时间不说,麻烦啊。可是现在呢?真是现代化了。”
这激起了小路的兴趣,道:“那现在是怎么解决的?”
王先生道:“用火车轮渡啊。轮渡就是大船,一节火车车厢被推上去,然后过江,再被拉下轮渡。很快啊。这还不算完。你想啊,这江水是涨落的,还有,这车厢很重,压上去,轮渡得下沉,拉出来,轮渡得上浮。可是,轮渡的铁轨一定要好好地和岸上的铁轨衔接。怎么样,高级吧?”
小路道:“您还没说轮渡下沉是怎么解决的呢。”小路如今是个捧哏的。
王先生道:“火车压上去,就把渡船里面的水抽出来,始终保持平衡。等火车离开,再把水灌进去。”
旁边一个青年冷笑道:“火车是好,可是铁路的历史屈辱啊!”
王先生显然已经成了谈话的主角,道:“说得好。”
那青年受到鼓励,道:“1898年,英国人和德国人在伦敦开会,就把津浦铁路的是定下来了。”
王先生道:“那时候叫津镇铁路,后来改线了,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青年道:“这条铁路从开始建设,后来民国元年通车,从此就不停地还款。设备也是只有买他们的。当然,这条铁路不用路权抵押,这还算进步呢。”
王先生道:“那时候,中国的铁路被几个国家瓜分,可叹啊。”
青年道:“所以,只有实业救国,才是中国的唯一出路。”
王先生道:“不过,这些年,民国的建设那可是一日千里。你看,潼关五年前通车,西安两年前通车,这宝鸡火车,据说今年年底通车那是没问题的。”
文华道:“其实,最好的铁路是我们关东的铁路,可惜啊。”
王先生对那个青年道:“这位青年人致力于实业救国,可敬可敬,请问贵姓大名?”
青人年道:“鄙人姓丛。”
王先生对那个青年道:“丛先生致力实业救国,莫非是青岛丛良弼丛先生的后人?”
青人年道:“正是。”
王先生道:“听说振业火柴今年遇到了一些困难?”
丛姓青年人道:“实业救国,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再困难,我们也要坚持下去。”
小路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道:“我虽然不吸纸烟,但是却买了盒火柴。看,就是振业火柴。”
丛姓青年人道:“谢谢,谢谢你支持国货。”
小路有些恍惚。他知道,象丛良弼这样的人很多,他们的历程大多是悲剧,他们的实业根本竞争不过外来的公司。特别是近年来,华北汉奸政府走私了大量的日本货物,一个是很好地滋养了日本的军事怪兽,一个是打击了中国实业。
生意人刘先生似乎不以为然,道:“百姓只卖又便宜又好的货物,这有什么错。洋货就是好。依在下看,这欧洲货最先进,美国货最有前景,日本货则又好又便宜。”
在座的几个人显然听说了他做洋货,话不投机,不说了。只有小路道:“刘先生,洋货最好做的是什么?”
刘先生:“那多了。人造丝,白糖,卷烟纸,布匹,杂货,都是抢手货。”
小路:“中国布匹不是很好吗?”
刘先生:“好是好,就是太贵,不如人家日本布质量好价格便宜。”
小路:“我听说有了人造丝,大家都不买蚕丝了。”
刘先生:“就是就是。”
小路:“洋货里糖是哪里出产的?”
刘先生:“是台湾货。台湾是个热带岛屿,听说出产香蕉,甘蔗。甘蔗造糖,还得说日本的洋机器厉害,造糖量大。日本的化学好,一样的糖,人家日本糖就雪白雪白的,做出来的蛋糕才能卖好价钱。”
丛姓青年看那刘先生眼光不对,似乎要活剥了他。刘先生看出来周围人的目光不善,不说话了。
小路却如同浑然不觉一般,道:“刘先生,听说日本人在华北收购棉花,有多少,要多少,我秋天准备收一批皮棉,你能找到门路吗?”
刘先生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济南到了,刘先生和丛姓青年人下车。王先生和他相互留了姓名住址,约好了以后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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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丛良弼虽然没有逃离青岛,但就是不与日本人合作,不当日伪青岛市长。丛良弼家后代里出了个演员,叫丛珊。不知道她?那你太年轻了。
2,克莱登大学,参见钱钟书的《围城》,是书中杜撰的一个专门出售假学历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