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属于西南地区,而京都汴阳则位处中原腹地,从汴阳到蜀地千里迢迢,梁萤孤身一人前往并不容易。
路途虽然遥远危险,仍旧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
目前她钱银不足,若要抵达目的地,中途还需想法子筹钱银补给。而到蜀地则要途径苏昌,听说那边要稍稍太平些,便计划先到那边想办法筹路费要紧。
沿途有不少人带着包袱行色匆匆,多数都是跟她一样避难的平民百姓。
眼下局势不稳,世道混乱,人们要么回乡,要么远离是非之地,有些拖家带口,有些孤身一人,也有商旅队伍,各色人都有。
人们的脸上没有轻松,只有死气沉沉的漠然。
梁萤是他们中的一员。
没有人会注意她,也不会关心她是什么身份,个个都行色匆匆,闷着头往前。
偶有马匹车辆从官道上飞驰而过,人群慌忙避开。
梁萤吃了一脸的灰,心下不禁生出几分厌烦。
时下天气愈发炎热,顶着太阳赶路的滋味可不好受,她身娇体弱,以前哪里受过这种罪,靠两足前行很是煎熬。
一路走走停停,见到不远处的树荫,她寻了处躲阴的地方坐下歇脚,掏出一块干粮啃食起来。
曹婆子给她备得有水囊,她食量小,吃了一块饼,饮了少许水便觉饱足。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梁萤用手扇风,望着官道上赶路的行人,以她的脚力,到达黄县估计得两三日才行。
打开水囊又饮了一口水,梁萤再次恨天怨地。
她无比怀念有空调西瓜的日子,更想念家人。
一边接受这个落后的世道,一边又无法忍受,两种矛盾情绪令她心情烦躁。
在树下歇了一刻钟后,她迫不得已起身前行。
一路奔忙,待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她才寻到一家客栈。
按说住店是要路引登记的,而今时局混乱,人流混杂,客栈管理得也马虎。
梁萤去得迟,里头已经人满为患,她费了不少口舌,才用二十文换得一间柴房落脚。
店小二匆匆把她领到柴房,只给了一张草席便又去忙碌了。
那柴房里堆积了不少柴块,勉强能铺下草席。
梁萤放下包袱,她是个讲究人,同客栈打杂的大娘那里讨来一块破布把窗户遮上,又打来一盆水,把草席仔细擦干净铺上。
目前看来是没法洗澡了,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出了不少汗,怎么都要清理干净才行,便又去庖厨那里讨来半盆温水,躲到门后仔细擦干净身子,这才作罢。
换下一身干净衣裳,她将就着把脏衣物粗粗洗了洗,因是麻织物,干得也快,就挂到窗边滴水。
白天买的干粮还未吃完,她坐到草席上,取出干粮咀嚼,开始为自己的前程发愁。
她之前家境优渥,学的是金融,在这个落后又缺乏物资的时代根本就无用武之地,并且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是最低贱的,她一无启动资金,二无一技之长,要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梁萤晃了晃自己的小胳膊,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吃完干粮漱了口,她便躺下了,白日里委实太累,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半夜觉着冷,便拿衣物盖上,勉强应付了一夜。
次日一早客栈里的人就来催她走。
梁萤匆匆收拾包袱,确定所有东西都带齐后,才离开了客栈。
临行前她在店里买了几个馒头,又灌上饮水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早晨空气新鲜,朝阳还未露脸,有些许薄雾,停留在客栈里的车马也已动身。
手里的馒头还是温热的,梁萤一边啃食一边行走,到了黄县她一定得想法子弄张假路引,要不然没法乘船。
太阳升起时,她已经在官道上走了许久。
今天她运气好,下午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汉赶牛车回镇上,花了两文钱搭便车,同行的还有一家三口。
怀口镇离黄县不远,当天晚上梁萤在该镇落脚,而后辗转去了黄县。她抵达黄县后找了县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同店小二打听路引一事。
贩卖假路引是违法的,不过有需求就有市场。
于是她咬牙花了一片银叶子,通过当地有渠道的地痞从黑市辗转弄来一张名叫张玉芳的假路引。
把心病解决,她当机立断去码头询问去宛平郡的客船。
老儿告诉她去宛平需行八日水路,船资三百四十文,包含了几日的杂食费。
梁萤心中默默合计了一番,宛平是前往苏昌的必经之路,为了支付船资,又去兑换了一片银叶子。
她行事素来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便于当天下午上了从黄县前往宛平的客船。
沿途顺风顺水,没出任何岔子,梁萤觉着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抵达宛平郡已经是九日后了。
这里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之前曾听曹婆子说过,除了京城混乱外,其他地方诸侯纷争一样不太平,宛平亦是如此。
比黄县的管理更加混乱一些。
梁萤不敢在这里多待,跟随人群匆匆出城去下一个目的地苏昌。
先前一路下来都挺顺利,她原以为此去苏昌应该不会出岔子,结果霉运再次降临到她身上,遇到了一群土匪!
乱世当道,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更别提土匪了。
路上她也曾听当地的妇人提起过蛮鸾山,说那山头上藏了一窝土匪,专门抢商旅和朝廷的官粮,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猖狂至极。
梁萤心想她一无钱财二无美貌,应该不至于会被抢劫。
谁料这回下山干活的是山寨里最不靠谱的黄皮子。
现下土匪头子赵雉领着四十人去做大买卖,黄皮子则在摸清楚蔡家商贾会经过石板坡的消息后,领着二十几个悍匪来抢劫。
那群土匪猖狂至极,光天化日之下打马而来,惊得官道上的人们一窝蜂逃离。
刚开始梁萤没遇到他们,哪曾想在黄皮子抢完蔡家的财物后,回程途中胡乱抓了几名妇人回山寨干杂役。
突如其来的嘶鸣声惊得行人四处逃窜。
在官道上的梁萤听到土匪来了,被吓得两腿发软。
她身娇体弱,先前曾经历过兵油子的烧杀抢掠,对这类暴徒深恶痛绝,慌忙跟着人群四散逃离。
黄皮子冲在最前头,他身形健硕,脸上戴着□□,嘴里污言秽语招呼手下们抢路上慌乱逃窜的娘们儿。
于是在一片恐慌的尖叫声中,有几名妇人不幸被土匪们抓去。
那些妇人尖叫着被抓到马背上,拼命挣扎哭嚎,若是又抓又咬不易驯服的,匪徒便将其扔下换软柿子捏。
一名妇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运的是只受了皮肉擦伤,躲过了一劫。
身后混乱的场景把逃跑中的妇人们吓得惊慌失措。
梁萤在逃跑途中不慎摔了一跤,听到马蹄声逼近,她连滚带爬躲开。
结果黄皮子眼瞎,瞧她跟小鸡仔似的,当即驭马冲了过去,弯腰贴到马腹上朝她勾去。
梁萤尖叫一声,一只大手像拎鹌鹑似的把她提到了马背上。她自是不依,挣扎着要逃脱束缚,颈脖上忽然挨了一记,被砍晕过去。
一番惊心动魄的混乱后,戴着面具的匪徒们仓促掠走四名妇人前往蛮鸾山。
□□马匹被养得膘肥体壮,二十多人一路快马加鞭,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下。
蛮鸾山属于沧州与苏昌的交界处,山峦连绵起伏有好几个山头,其地势险峻,植被茂密,属于原始森林,只要人一头扎进去,便如鱼入大海,几乎很难找到。
梁萤等四名妇人被粗暴地扔下马来,她迷迷糊糊睁眼,便听到了妇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那妇人上了年纪,莫约五十多岁的模样,性情泼辣刁钻,一点都不怕死。
她指着土匪,大声嚷嚷道:“你们这群狗日的畜生,眼瞎了不成,老娘五十多的人了,都能做你们的老母了,还把老娘抓来作甚,替你们下崽不成?!”
这话委实厉害,一时竟把在场的悍匪们镇住了。
黄皮子性情暴烈,骂骂咧咧道:“谁他娘的抓了只老母鸡来?”
一名个头稍矮些的土匪小声应道:“黄哥,我抓来的。”
黄皮子跳脚拍他的头,骂道:“你他娘眼瞎了,抓一老娘们来做你丈母娘不成?!”
此话一出,其他土匪闷笑出声。
那妇人见状,气势更是凶猛,跳脚踹了黄皮子一屁股,他“哎哟”一声,没站稳险些摔倒。
妇人是当地人,对蛮鸾山有一定的了解,骂咧道:“你个狗娘养的,我听说赵大掌柜当初落草为寇,便是因为杀了奸-淫-母女的恶霸,才沦落到这个山头来的。
“我这老婆子敬他是条汉子,哪曾想你这孙子却连老妇都不放过!”
黄皮子一听这话就怂了,因为他们这群土匪是有规矩的,老弱妇孺不欺,若谁敢□□妇女,则会被割鸡鸡。
不过杀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有土匪听出那妇人是本地人,便道:“黄哥,把老婆子放了吧,抓回去还得费口粮。”
黄皮子不耐烦挥手。
另一名妇人听出了苗头,赶紧磕头哭道:“诸位好汉,不是奴家不愿伺候诸位,只是家中还有刚满三月的孩子嗷嗷待哺。
“奴家实在命苦啊,去年孩子他爹病故,留下婆母和两个幼子靠奴家支撑。
“今日奴家迫不得已回父兄处借钱,哪曾想遇到了诸位好汉,恳请诸位开恩,放奴家一条生路罢!”
说罢一个劲磕头啼哭。
那妇人生得眉清目秀,哭得梨花带雨,委实把在场的土匪们唬住了。
三个月大的婴儿若没有娘,确实不太好养活。
老妇人热心肠,骂骂咧咧道:“看你们这群孙子,造了什么孽!”
一土匪道:“我媳妇哺乳时会涨奶,去摸摸她的胸就知道是不是在说假话。”
黄皮子严肃道:“你懂,你去摸。”
那土匪怂了,“黄哥,我怕被大掌柜剁手。”
老妇人适时道:“我来替你们摸。”
磕头的妇人连忙起身,背对着这群汉子,由老妇人摸-胸,她确实在哺乳期。
知道那群人不易糊弄,老妇人避着他们沾了些奶水,土匪们才信了,愿意放人。
捡回一条命,妇人庆幸不已。
黄皮子似乎已经见惯了她们的套路,又指着另一名妇人问:“你呢,莫不是跟我说你现在怀上了?”
本以为那妇人会惶恐,哪晓得她竟然笑了起来,应道:“我是个寡妇,若怀上了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黄皮子很满意她识相。
谁料那妇人继续道:“我谭三娘今儿愿意跟诸位好汉上山,反正以前嫁过四个男人,结果四个都是短命鬼被我克死了。
“我老娘跟我说,得找个命硬的男人,诸位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想来都是命硬的汉子,我谭三娘就想来找个男人做丈夫。”
此话一出,在场的男人们集体哗然,纷纷离她远了些,生怕被她给克死了。
接下来轮到梁萤,她忽地咳嗽起来。
人们见她脸色蜡黄病态,无不嫌弃。
这不,有人问:“黄哥,你这都是什么眼光,捞了这么个玩意儿来?”
黄皮子也有点郁闷,指着梁萤问:“你身上是不是有毛病?”
梁萤故意在他们跟前咳嗽了半晌,才喘气道:“不瞒诸位好汉,奴家、奴家有痨病在身,怕是活不久了。”
那“痨病”二字犹如一道惊雷劈进人群里,把他们炸得老远。
所有人都恐慌地捂住口鼻,嫌弃至极。
众人皆知痨病会传染,方才黄皮子抓的她,现在他浑身都不对劲,手一个劲儿在衣裳上擦拭,仿若她是瘟疫一般。
有人道:“这女人要不得。”
另一人道:“反正都活不长了,不如杀了吧。”
梁萤:“!!!”
说好的同情心呢?!
方才见老妇人这般破口大骂他们都不还口,又见其他妇人哭求也都心软放人,为什么落到她身上就变卦了?!
她心下不由得着急,咳嗽道:“奴家病痛缠身,已经没有几天的好日子了,好汉们把奴家抓上山,也无甚用处,还求好汉们饶了奴家一命,放了奴家罢。”
黄皮子听出她的口音,问道:“你是从京城来的?”
梁萤回道:“京中生变故,奴家是避难出来的。”
“去往何地?”
“苏昌,奴家有表亲在那边的,前去投奔。”
“可有路引?”
梁萤心中一咯噔。
她沿途从未被官府查过路引,结果竟然被土匪查,这都是什么鬼世道!
见她一直未吭声,黄皮子生了疑,不耐烦问:“你的路引呢?”
梁萤迟疑了许久,才忐忑地把包袱里的路引取了出来。
本以为他们认不出来,哪晓得这群土匪人才济济,黄皮子接过手看都不看就扔给了一个穿藏青色衣裳的土匪。
那土匪仔细辨认了一番,才道:“黄哥,是假的。”
梁萤心想,完了。
果不出所料,黄皮子道:“不老实,拖下去杀了。”
这话把梁萤吓得腿软,连忙失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奴家没有病,奴家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什么活儿都能干!”
黄皮子双手抱胸问:“你能干什么活儿?”
梁萤的求生欲极强,忙狗腿道:“奴家虽然干不了重活儿,打杂总行,能伺候人!”
听到她说能伺候人,黄皮子问:“你能伺候人?”
梁萤连连点头,忽悠道:“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差!”
一土匪说道:“这丫头片子瞧着年岁不大,却是个机灵的,把她送到秀秀屋里调-教调-教,保管得用。”
梁萤还以为他口中的秀秀是个女人,又怕自己命丧当场,当即便应道:“奴家愿意!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暖床都行!”
黄皮子“啧啧”两声,下流道:“秀秀二十出头的小伙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是该给他弄个娘们儿去暖暖被窝了。”
此话一出,梁萤的表情裂开了。
一个大老爷们叫秀秀,是不是有大病?!
在她如被雷劈之际,寡妇谭三娘不禁生出浓厚的兴致,自荐枕席道:“这女娃瞧着身板单薄,应受不住那血气方刚,不若就让我去,我去暖被窝。”
话语一落,众人集体恐慌,七嘴八舌道:“这婆娘克死过四个男人,断不能送到大掌柜那里去!”
“对对对,咱们大掌柜才二十出头,万一被她克死了咋办!”
“是啊,大掌柜十里八乡一枝花,断不能被她给糟蹋了!”
谭三娘:“……”
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