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把双手枕到脑后,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脑海里是那张娇怯又天真的脸庞。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这个世道远比她想象中要险恶得多。

她一介弱女子,且还颇有姿色,只怕还没走出几里就被人吃干抹净。

可是人心都是逆反的。

许多道理从嘴里说出来跟亲身体验过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当初在丛林里那般,他同她说过数次往前走会遭遇什么,她充耳不闻,只有去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艰难。

而现在,他把她当成雨燕放走,就想看看她到底能飞多远。

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赵雉还是臣服于自己的私心,差人去追那只飞走的雨燕,至少在她跌落的时候能兜住。

办完事回来后,赵雉重新躺回床上,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此刻的行为很像一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想到此,他无比嫌弃自己。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使手段,却偏要暗搓搓。

待到天色彻底亮开时,黄皮子已经把梁萤送到了广阳县。

看着往来的人群,她一点都不觉害怕。

对于她来说,外头的任何地方都比土匪窝舒坦。

她不喜欢那个与世隔绝的荒山野岭,更不喜欢那种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

说到底,她终归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

哪怕从京城奔波而来一路波折,总的来说也算遇到了贵人的,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这种盲目自信是支撑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赵雉知她脾性,便又像之前在丛林里那般纵了她一回,再次给她试错的机会。

包袱里备得有商旅地图,梁萤粗粗看了看,从广阳前往蜀地要兜不少圈子。

她目前手里有盘缠,并不怕折腾。

原本想租马车,又怕被坏人惦记杀人越货,便同其他人搭乘一辆牛车离开广阳。

因脸上做过处理,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牛车上的几人都是身着普通的平民,个个脸上麻木,眼里看不到一点生机。

梁萤也没说话,对周遭的一切非常警惕。

好在是一整天下来她行得还算顺利,坐牛车加徒步走到下午申时,见有行人去附近的五里庙投宿,便也跟了去。

现今外头混乱,庙里的主持心善仁慈,愿意接纳赶路的百姓落脚。

梁萤也去讨了住宿。

寺庙里供应得有斋饭,可供香客取用,价钱也便宜。

梁萤取了两个粗粮馒头果腹,不敢露财,怕招来祸患。

她住的地方是几人宿的大通铺,屋里都是妇人,有的还带着孩子,虽然有点嘈杂,却让人安心。

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夜里睡得安稳,并没出岔子。

翌日一早她就离开了五里庙,备上一天的干粮,继续赶路。

起初梁萤想去弄匹马来代步,后来细想还是作罢。

在战乱年代马匹尤为昂贵,太过招眼。

路上她筹谋光靠脚力不知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蜀地,孤身一人到底不太方便,便想着到大一点的城镇寻靠谱些的镖局托镖。

心中这般筹谋,却偏偏事与愿违。

晚些时候晨雾散去,天空隐隐有放晴的趋势。

越往前走,官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商旅车队,褴褛百姓,个个行色匆匆。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人们嘈杂的声音响起,梁萤本能避让。

那队人马行得甚是嚣张,途中有妇人被吓得摔了一跤。

那小妇人孤身牵着两岁的女娃受惊避让,站不稳脚朝梁萤扑了过来,梁萤“哎哟”一声,被撞得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马队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梁萤皱眉掩口鼻。

身边传来女娃受惊的哭嚎声,摔倒在地的妇人连忙爬起来安抚。

梁萤搭了把手,妇人连连赔罪。

她身量瘦削单薄,形容疲惫,衣衫褴褛,胆小又惶恐,对陌生人极其害怕。

见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出行,梁萤随口问了句,“孩子可有被撞着?”

妇人非常紧张自己的女儿,顾不得衣裳上的尘土,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

仿佛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对自家闺女喃喃自语:“都怪阿娘不好,阿娘没本事……”

梁萤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但见母女俩狼狈,可见境遇不太好。

不过她并不是圣母。

在这样的时代,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修行,她没有渡人渡己的本事。

那妇人再次向她致歉,梁萤并未放到心上。

当时官道上还有不少行人,妇人估计是当地的,有人识得她,对她的处境颇觉同情。说她前不久死了男人,婆家嫌弃生的是闺女,便把母女赶出来了。

妇人没有双亲,只有一个嗜赌成性的兄长,去投奔无端多出两张嘴,只怕会被兄嫂嫌弃。

边上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梁萤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一路往前是长田镇,途中那对母女有时候走在前头,有时候落后,偶尔女娃也会哭闹,妇人皆耐心安抚。

许是对女性天然的怜悯,梁萤对她们并无防备,抱着不招惹不理会的态度。

本以为这一路不会生出波折,哪曾想到了长田镇时,她刚进镇子就见那女娃眼泪汪汪哭嚎,妇人不知去向。

梁萤本不想理会,结果那女娃糊里糊涂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喊娘。

梁萤顿时懵了,忙把她拉开,问道:“你阿娘去哪里了,刚刚不都一块儿的吗?”

女娃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抱着她哭。

她的哭声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搞得梁萤手足无措。

也在这时,消失的妇人忽然又哭又嚎地朝她们奔来,嘴里胡言乱语嚷嚷“还我孩子”等语。

梁萤不想惹事,忙把女娃推出去。

那孩子却死死地抓住她,哭嚎得更大声了。

妇人犹如护崽的母狼上前争夺,一个劲叫嚷还我孩子。

此举引得不少人顿足。

当时梁萤并不慌张,冷静辩解。

那妇人却像疯子似的控告她拐骗孩子,又哭又闹的,撒泼得厉害。

边上有村民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劝说。

也有对人贩子憎恨的,不分青红皂白指着梁萤叫骂,说她良心被狗吃了,拐骗人闺女当该天打雷劈。

妇人揪着她不放,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梁萤百口莫辩。

这时有热心肠的路人提议把她扭送见官,是不是清白的见了官总有定论。

于是那妇人不再纠缠。

梁萤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和一个汉子见义勇为带进镇子见官。

人们纷纷让路。

梁萤奋力挣扎,试图替自己辩解,却无人相信。

结果她也没见到官。

因为在进一条巷子时两名妇人对她下了手,刺鼻的帕子猝不及防捂到脸上,梁萤拼命挣扎,力道渐渐弱了下来,被迷晕了。

当她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浑浑噩噩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土墙。

梁萤迟钝的大脑过了许久才逐渐清明。

她茫然地坐起身,看到屋里的五名妙龄女郎,脑中断片的记忆痛苦组合,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们见她清醒,其中一人问道:“你醒了?”

梁萤回过神儿,视线落到她们身上,看年纪都不大,个个生得标致,颇有姿色。

她脑中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这是哪里?”

女孩不答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萤忍着头痛粗粗说起自己被迷晕的经历,顿时引起女孩们的愤怒,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因为她们皆是被妇人使手段挟持来的。

其中一个穿黄衣裳的女孩来的时间长些,知晓些大概,说她们会被送进京城供应给某权贵老头子狎玩,就算报官都没用,因为上头有人罩着。

梁萤被这话唬住了。

稍后有人送来饭食,女孩们都不敢造次。

梁萤怕吃亏,并未生事。

送饭来的汉子对她起了心思,想把她弄出去。

结果运气不好,刚把她抓住,就见一妇人像泰山似的杵到门口,破口大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蠢货,若敢碰那女娃,老娘立马把你阉了!”

那汉子涎着脸讨好,“某瞧着这娘们嫩得能掐出水来……”

话还未说完,妇人就暴脾气上前扇了他一耳刮子,不客气骂道:“狗娘养的东西,也不好好瞧瞧这是什么货色!”

她当即抓住梁萤的胳膊撩起来看,上头的守宫砂艳得夺目。

妇人骂骂咧咧道:“这还是个雏儿,你也不好生看看她的脸嘴,岂轮得到你这瘪三来糟蹋!”

汉子被训了一顿也不敢顶撞,只唯唯诺诺说不敢了。

妇人审视全场,口出狂言道:“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若是听话,以后进了京城少不得吃香的喝辣的,若是不老实,就赏给这汉子补身子,自个儿掂量掂量。”

这话把女郎们唬得不敢作声。

妇人的视线又落到梁萤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心想陈二娘还真有眼光,哪怕你脸上抹了层灰,都休要逃过她的火眼金睛。

这女娃活脱脱的极品。

看带的包袱里有不少钱银,身段脸嘴又好,但那又怎么样呢,再强的身家背景都扛不住京城里的贵人们。

小插曲过后屋里的姑娘们内心戚戚。

梁萤揉着发红的手腕,顾不得心中的恐慌,把送来的晚饭狼吞虎咽。

众人忧心忡忡。

她含糊不清道:“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人们这才开始动筷。

鉴于这里的女郎们被关了好些日,比她更了解实地情形,梁萤吃饱后冷静询问她们此地的具体情况。

一人说这处农院应该很偏僻,她才来时曾叫喊过许久,周遭毫无动静。

又一人说她曾观察过院子里应该有六人,五男一女,方才那妇人估计是这里的头儿。

还有人说正午的时候守的人最少,好像只有两个汉子看守,其余应该外出了。

梁萤认真听她们提供的信息。

杏衣女郎说方才那个汉子最贪色,平时是他负责送饭。

梁萤再三向她们确认正午只有两人守院子后,便出主意拿送饭的汉子开刀,他既然好色,那就投其所好。

但没有人愿意□□。

有人悄声问:“把他引进来后又当如何?”

梁萤回答道:“自然是弄晕。”

杏衣女郎发愁道:“我们没有堪用的器物。”

梁萤环顾室内,视线落到角落里的马桶上,她上前拎了拎,做工牢靠扎实,还挺沉。

众人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

梁萤一本正经道:“此物可用。”

许是在蛮鸾山跟土匪待的时间长了,以至于她身上也沾染了一股子不怕事的匪气。

人们见她冷静聪慧,分析处境有条有理,也都愿意听从。

因为她们太渴望离开这个鬼地方,先前也曾筹谋过,但不齐心,没人敢带头生事,便作罢。

如今来了个胆子大的,又听她分析得靠谱,便都表示愿意配合行事。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上午梁萤从门缝里窥见妇人带着几人离开,可以确定她们先前的猜测。

拿定主意后,姑娘们再三确认每个人的任务。

比如负责□□的姑娘要怎么躺着撩人,谁力气大适合提马桶砸人,谁负责按住那汉子的手脚等等。

分工明确。

人们在屋里演示每个人的行动,虽然对这场自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想豁出去拼一拼,不愿坐以待毙。

待到正午时分,预料中的汉子送来饭菜。

黄衣女郎连忙把他叫住,说屋里有人发起了高热,都烧得说胡话了。

那汉子犹豫了阵儿,才开门进屋探情形,果然见一女郎躺在地上,一脸绯色说热,胡乱把衣襟扯开,露出大片雪白。

那汉子本就好色,视线一下子就被那片春光吸引,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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