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王都。
“客官,可是第一次来这中原王都?”
剃头匠打了一勺温水,浇在客人的头发上,用手轻柔地为客人按压着,清洗着客人略显粗糙的头发。
他见过很多人的头发,干不同的行当,很多时候也会在头发上显示的清清楚楚。
例如厨师,他们的头发一般比较油腻,沾多了油烟气。再比如农夫,他们的头发一般不怎么打理,草草的减掉就完事了,所以他们的头发一般比较干燥和凌乱。
而眼前这位,头发干干净净,但是头发的长度已是有许久尚未打理,头发长到了背肩之下,倒是不好胡乱猜测,一般都是读书人,或者其他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哥。
“也不算第一次。”客人闭着眼,剃头匠的手法让他很是受用,不愧是在王都,剃头匠的手法比外面高明太多了。“上一次来王都可是被王都的大人物请进去的。”
“客官说笑了,若是被王都的大人物请进来又怎会来我这小店剃发。”剃头匠不以为然,见过的人那么多,又怎会遇不见几个吹牛的人,王都的大人物都有自己专门的剃头匠,他们的手艺是全王都最好的那一批,若真是被大人物请进来,又怎会来这小店剃头。
见剃头匠不信,客人也没多说,继续享受着剃头匠的服务,心情愉悦的哼唱一首小曲,地地道道的青州小调。
在王都,听青州小调的人不多,大多是听一些热门的大鼓、京戏,偶尔听到与众不同的青州小调倒是颇为新奇。
剃头匠略微整理一下客人的头发,让客人端坐,拿出剃刀,熟练的在客人头上刮下一缕缕多余的杂发。
不一会儿,剃头匠又开始了话茬,做这一行的少不了与人打交道,剃头时与客人闲聊似乎也成了习惯,一是剃头对于客人来说是件比较枯燥的事,二来也好指望客人带来一些生意。
“客人是来自青州吧,在王都,会唱青州小调的人可不多啊。您这首小调应当是‘青辞’吧,出自青州王焕。”剃头匠问道。
“你识得青州小调?”客人有些惊讶,这青州小调一般很难在王都街头流传。
“也算是接待过几位来自青州的客人,都说青州常出读书人,就连这小调也是雅的很。”剃头匠笑着说到
不过他还没说,这青州小调在王都可是不受待见,据说这些小调都是青州的读书人去烟花之地随兴而作,在王都唱青州小调,往往会被认作浪荡子,惹人耻笑,所以这青州小调在王都除了花柳之地也是无人去唱。
“青州出读书人,哪来这么多读书人,不过尽是些沽名钓誉之人罢了。”客人苦笑。
“客人可不敢胡说,如今王都左相、翰林院院士可都是青州读书人出身,而且据说十几年前青州出了个神童,一岁识字、七岁熟读经史子集、十二岁所作文章令大学士汗颜。他才是王都大人物请进来的读书人。”剃头匠开始为客人整理仪容,剃头匠的工作是整个头部,包括面容的整理,去掉客人不修边幅的胡茬也是剃头匠重要的工作。
说到这神童,客人沉默许久,剃头匠知道或许提到了客人不感兴趣的话题,对于读书人来说,最是听不得这般人物。
自己寒窗苦读数十年,确是抵不过这些神童轻轻松松获得的东西,自然是会不甘,会愤怒。
急忙转换话题,继续说着:“客人来王都是出行还是公干?说起这王都,倒也没有什么游赏的地方,吃喝玩乐的地方倒是不少,就说这春缘阁,里面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特别是花魁邓引引,可是王都不少大人物请都请不动的姑娘,若是能听一曲引引姑娘的青州小调也算是不白来王都一趟。”
客人没有接茬,闭着眼,剃头匠猜测可以应该有些生气,看来自己的功夫还不到家,说了客人不高兴的东西了。
见客人不搭茬,剃头匠也知道自己应该不必接着说话了,安安静静的完成着最后的收尾工作,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清理后的客人的仪容。
不得不说与刚来时判若两人,一副饱读诗书的书生气,但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锐气,客人年龄不大,却少见的有沉淀多年的儒生的气质。
只是这般人物为何在来之前如此不修边幅,若非掏出银两,自己都会将他像乞讨之人一样赶走,但是清理过程中也看得出来头发有过简单的清洗。
或许是个曾经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只是最近失意罢了,但依然保留着一点读书人的体面。
待一切整理完毕,收了银两,客人正要起身离去时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向剃头匠说到:“我要去做一件事,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做这件事。”
“如果是自己应该做的事,当然要去做了,就像我在这给人剃头,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干的就是这份营生,重要的是客人应当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自己的事。”剃头匠打了一勺水,开始清理工具,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受教了。”客人深鞠一躬,转身离去,这次没有丝毫犹豫,走到一半,客人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剃头匠,高声说道“有时间,请你去听邓引引的青州小调”。
剃头匠看着这位怪怪的客人的背影,也不在乎,见的人多了,只要把剃头的银两结了,其他事就不关自己的事了,至于客人最后的那句话,剃头匠也没有在意,这种客气的话,谁都能说。
......
李守岁背着手在王都的大街上随意地逛着,看看这个自己已经五年没来过的王都,依然和五年前一样热闹,只是自己已经少了五年前在王都的锐气。
那时候自己的臭脾气也是大的要命,看见不顺眼的事脱口就是一篇满是批判的文章词句,仗着自己是右相门生,什么都不怕,最终闯下大祸,若非右相力保,自己五年前能否安然走出王都都是问题。
重返王都,已没有最初的心气,现在的自己只是来做一件事罢了,一件学生应当为老师做的事罢了。
其实,在青州的时候,李守岁就能看出来那司寇的心理,只是自己没有点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该找一些事情来做了。
青州那桩案件,对自己来说何尝又不是一个契机,只是以自己没有预料的方式重回了王都,自己确实有些退步了。
读书人应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老师如是教导学生,只是这世道,太难。读书人,太难。
这个世界已经是修士的天下,用读书人的道理去给修士说道,不过是一剑的事。当今能在王都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哪个不修一点术法,哪个不修一点武道,他们清楚地知道,若是不修这些东西,连站在他们面前讲道理的资格都没有。前贤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簇簇。”可读书读不来修士的移山填海,读不来悟道长生。
老师读了一辈子书,靠着胸中书卷,当上了王都右相,当上了帝师,可是像他这样的凡人却依然站不到修士的面前给他们讲一讲读书人的道理。
他们不讲理啊,老师。
学生此次前来王都,就是将你的道理好好的讲给这群不讲道理的人听。 19771/10699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