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过年讲究过个年三十,最丰盛的午饭也在年三十的中午,可是因为家宅不宁,尹家这顿饭是真没准备什么,吃起来也味同嚼蜡,尹老爷子和尹旭奎这父子俩连口酒都没喝,草草扒拉几口饭,尹旭奎就离开了家,走的时候尹母还在嘟嘟囔囔,她实在不明白,翁贵怡都这样对他了,他还去翁家那头做什么。
这就是尹旭奎骨子里的纯良,和翁贵怡闹成这样,他可以不搭理她,但却无法拒绝一直对他不错,那他当亲孙辈的翁姥姥,过去这一整年,从和翁贵怡闹的不可开交,尹旭奎就没再去看过老太太,虽然其实谈不上什么想念,但愧疚总归还是有一点的。
翁贵怡在姥姥家的这个节也不好过,自打被判了刑之后,在知道的人尤其是长辈眼里,她就像沾了什么脏东西,她爸那头没什么人了,因为爷爷奶奶当年就因为他爸的浑早给气死了,姑姑伯伯什么的也不怎么来往,姥姥家这头原本每年过年都围着她这个所谓“女强人”转,但今年她一进姥姥家的门,原本热闹的家庭氛围就变得有些清冷尴尬,不管是那些姨舅,还是表兄弟姐妹,一个个都显得极不自然,说落井下石或许有些严重,但趋利避害在所难免,人之本性而已。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姥姥,还一如既往的对翁贵怡那么好,家里人在这事儿上似乎达成了统一的口径,没敢让老太太知道最疼爱的外孙女现在已经是个缓刑在身的犯罪分子了,而翁贵怡更不会对姥姥说自己和尹旭奎的事情,老太太九十多了,精神和身体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就如眼下,她已经很少下地,过去吃饭好歹能自己挪到客厅餐桌和大家一起,现在已然要在她的卧室准备小餐桌让她自己慢慢磨牙。
所以当老太太问翁贵怡,外孙女婿尹旭奎为什么没来看自己的时候,翁贵怡不知该作何解释了,思来想去只能借口单位值班支吾了过去。因此她出了老太太那屋之后才给尹旭奎打了电话。
原本在电话里,听尹旭奎那态度和口气,翁贵怡对他能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午饭之后,一家人打麻将、打扑克各种局凑齐了之后没玩多一会儿,门铃响了,翁贵怡的一个表妹起身去开门,随后就惊讶的看见了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些过年礼品的尹旭奎。
“姐……姐夫?”
“唉。”
表妹惊讶,尹旭奎也木讷,俩人一时僵在了门口,一个不知道该不该进门另一个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来,直到翁贵怡走了过来。
“你来了?”
翁贵怡也有些诧异,但看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丈夫,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竟也还产生了一丝感动。
“哦,来看看咱姥。”
没有过多的寒暄,或者说,已经明火执仗的刀剑相向,用不着虚情假意,尹旭奎站在门口,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放下,这不是带给翁贵怡姥姥家这帮亲戚的,这就是带给翁贵怡姥姥的,尹旭奎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来看老太太了,或许等过完这个春节,自己和翁贵怡之间,就是一场堪比你死我活的战争。
翁贵怡淡淡的颔首,算是认可尹旭奎的说法,她带着尹旭奎来到姥姥的房门口,一开门看见正坐在床上倚着被垛假寐的姥姥,立马换了衣服脸孔。
“姥姥,你看,你念叨的大奎儿,这不来了吗?”
翁贵怡这么一喊,老太太立马睁开了眼,许是刚才真的进入睡梦,这刚睁眼还有些迷糊,等到尹旭奎走到她床边,她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才将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
“大奎儿啊。来了啊,你怎么过年都不来姥姥家啊。”
“啊。”尹旭奎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姥姥,我调到李家镇去啦,过年得值班,这不我一下班就跑过来了。”
老太太耳朵背,尹旭奎说的很大声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清,反正光看老太太点了几下头。
“大奎儿啊,吃饭了吗,你叫贵怡给你整点饭吃啊,今天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
“吃过了,姥姥。”
老太太又一次点头,跟着又问。
“在哪吃的啊。”
“在我妈家。”
“你爸妈还好啊。”
“好,都挺好的。”
“你晚上要留在家里吃饺子呀。”
“好的,姥姥,没事我就留下。”
尹旭奎答应了姥姥,但这也只是敷衍,晚上自己是一定有事的,这点他相信翁贵怡会给他圆过去,毕竟那女人也不会希望自己真留下来吃劳什子饺子。
老太太没什么话说,就是一些小事问东问西,但尹旭奎没有不耐烦,用哄小孩的口吻回复着老太太的话。好在人老了,精神头也散,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老太太的眼皮就开始垂,脑袋也一点一点,明显就犯了瞌睡。
尹旭奎把老太太被垛上的枕头拿下来在床上摆好,一边轻轻说话一边扶着老太太躺到枕头上,直到老太太鼾声渐起,尹旭奎才给她盖好被子和翁贵怡从屋里退出来。
一出屋,客厅里打牌的几个年轻人就都冲他俩看了过来,尹旭奎跟一众人点头打了招呼,转身就问翁贵怡。
“那个,刚想起来,尹小贤呢?”
“呦,我以为你有了那个小女孩儿,忘了你儿子呢。”
“翁贵怡,这么多年,你就觉得我是这样一人吗?”
尹旭奎不想在翁贵怡的姥姥家跟她吵,但还是忍不住质问。
翁贵怡嗤笑:“呵,你是什么人不重要,尹小贤和几个孩子让我表姐带出去玩了,不好意思你见不着。”
“那算了,看来你连儿子都不想让我看看了。”
“看看?儿子从小到大,你也就只能看看了,发挥了多少当爹的作用,去年夏天接回家一个礼拜,儿子就烦你烦的透透的了。”
“他不烦那个王明远吧,听说亲的跟亲生父子似得。”
尹旭奎不磨叽,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开始换鞋,翁贵怡听了也不恼,抱着膀看着准备弯腰提鞋的尹旭奎,甚至在他不便的时候顺手递给他一个长柄的鞋拔子。
“随你怎么说,尹小贤跟谁也比跟你强,说不定他以后也不姓尹了,,咱俩的事儿要是办妥了,我会给他改姓的。”
“姓王啊。还是姓翁?”
尹旭奎开了门,已经准备往外走,翁贵怡一听这个火上来了,一把把他给拉住。
“尹旭奎,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咱俩在一块儿这么多年,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这话说出来,翁贵怡自己都脸上发烫心里发虚,可是她就是不想让尹旭奎占了上风,自从两个人彻底掰了之后,翁贵怡忽然发现其实尹旭奎一张嘴叭叭的也挺能讲。
“呵呵,谁在乎呢。”
尹旭奎也冷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满眼都是八卦神情的几个平辈人,什么都没说就出门了,却不想翁贵怡忽然直接穿个拖鞋就从屋里跟了出来还随手带上了门。
“尹旭奎,本来你今天能来,我还有点感动……”
“谢谢你的感动,可惜我不是冲你,我是冲姥姥。”
“那就好,所以我现在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我就问你,我的离婚条件你想的怎么样了。”
“我想好了,我最大的让步,事务所的房子我可以给你,咱家,不,我家我爸妈名下的房子你想都别想。不过我就纳闷了,你都和那个王明远在一块儿了,还敢说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儿,还敢在离婚这事上提条件?你哪来那么大的脸?”
“证据呢?尹旭奎,我估计你无非就是从林大头那儿听说了在饭馆遇上我的事儿了吧。但你是把我和王明远亲手给摁在床上了,还是你有什么监控视频之类的,都没有你说个蛋呐。就算退一万步讲,你有证据,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没有公职没有工作,还是个缓期服刑人员,我可不在乎什么闹大,真闹大按现在的话说弄不好我还火了呢,你不一样,银行一个合同工,我稍微闹一闹,你们行里估计怕出什么不良影响,估计不会接着跟你续签合同了吧。”
“好,好,我真没想到你翁贵怡还是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女人,那你随便吧,房子是我爸妈大半辈子的心血,我是不可能给你的,至于工作,你随意,我就是不打银行这份工,去澡堂子给人搓澡也饿不死。”
尹旭奎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根的,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脑子里闪现了一个念头:“杀人不犯法的话,他早把翁贵怡掐死好几回了。”
“哦?那行吧,春节以后你看看收拾收拾准备去澡堂子搓澡吧。至于你说我没皮没脸,我要是有脸有皮至于去铤而走险违法犯罪吗?”
“强词夺理。”
尹旭奎再也懒得和翁贵怡多说一个字,眼前这曾经让他爱的死去活来的姣好面容眼下在他眼里就如同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鬼般可怖。他说完转身就开始下楼,但听身后翁贵怡冲着自己叫着。
“随你怎么说,春节过后,我就去你们分行溜达一圈儿,你以后就守着你爸妈半辈子的心血过吧。”
翁贵怡说完发现自己居然被气的鼓鼓的,而尹旭奎却连头都没回过,那看着腿脚不利索,走路有些蹒跚的背影,让翁贵怡心里一阵恼怒,回头再一拉门把手,发现门被自己给带上了,恼恨到爆炸的她“嘭”的一脚,在门的正中间印上了一个拖鞋印,而那上面几厘米,就是中午才贴上,新的刺眼的红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