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一说史湘云的闺名,贾琼诶唷了一声,伸手给惜春脑门轻敲一记脑崩:“你还真敢想!她是侯爵千金,你哥哥我是豪门贫子。门不当,户不对,凑不到一处的。”
“为何?!”
“高嫁女,低娶媳,这是老话,你自己琢磨琢磨。”
贾惜春闷闷不乐起来,在她心目中,贾琼已经是无所不能的大丈夫了,怎么就不能娶一个更好的过门来。
“那要照着哥哥这么说,宝玉哥哥只能娶薛家女儿了呗。”
惜春有分寸,史湘云自幼便来往贾府,又是个外亲,所以她说了闺名。
薛家女所指的是谁贾琼知道也得装不知道,因为那是客,不能混叫出来。
贾琼想都不想便告诉了她:“没错!宝玉只能娶薛家的姑娘,要不然人家也不会一住就好几年,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关键是,宝玉的娘乐意,老太太也不能绕过亲娘去。”
贾宝玉可不就是娶了薛宝钗吗,人家薛家不要面子的住在贾家,要没有王夫人的允诺,比贾宝玉大两岁的薛宝钗嫁谁不能嫁,薛家好歹也是户部的皇商,侯爵王府不能进,寻常的京官家求都求不来她。
惜春沉静下来,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心中替某人担忧。
贾琼又点了惜春一句:“可知道陆游与唐婉的故事?”
惜春点点头,两首《钗头凤》让多少痴儿女洒泪心中。
“那你知道陆游之母以何罪强令儿子休妻吗?”
“不是说无后么。”
“笑话,唐婉嫁的时候才十五,婚后一年无子便说无后,唐婉五年后再嫁,生了一儿一女,岂可说无后。”
惜春有些慌乱,她似乎明白了哥哥话中之意。
贾琼抱着怀问她:“那你说,是薛家女好生养,还是...别的人好生养?一年后,若是也无后,宝玉的娘也来个休妻,是不是还不如不嫁?薛家女又好生养,又有个娘家,宝玉必不走经济仕途的,他也犯不着走这条道。娶个能给他挣钱养家的媳妇,比什么都强。”
“要媳妇养着?”
贾琼冷笑一声:“你瞧瞧琏二哥,他不就是个现成的样子吗。不行,不给凤辣子送菜,我心不能通达。柳婶子,菜炒好了吗?让...彩屏和五儿陪着您走一趟,就说我谢谢嫂子给收拾的屋,我和妹妹都很喜欢。”
彩屏进里屋答应,惜春一皱鼻子:“平日里我使唤你们难的哟,今儿各个都奋勇争先去了。”
彩屏一吐舌头,赶紧的走,平日里哪挣几十两银子去,不得表现一番。
惜春也坐不住了,她心里有了事,想要找人倾诉,但不能给哥哥说,这关系着女儿家的清誉。
“哥哥早些歇着吧,我回去住了,明早我和珠大嫂子一起过去。”
又吩咐彩屏和五儿,送完了菜就回去,穿戴好了一应劳什子,贾琼给开路,自角门回了大观园。
路过蘅芜苑时,加快了脚步,一刻也不愿停,心中直腻歪,她不是不好,可她却让她不好了,要是她真如哥哥说的那样成了宝二奶奶,那她可要怎么活。
从来也没有人这么直白的点破薛林之争,贾琼看的清楚明白是因为万人点评宝黛钗,早把一切可能说尽。
林黛玉便是能嫁给了贾宝玉,也是唐婉故事的重现,王夫人要是有些耐心的话,老太太前脚死,后脚便能休黛玉。
一句无后,便是七出之过,那时的黛玉将会更惨,她不如唐婉处,是她没有娘家可回。
越想越心惊,惜春到底还是禁不住对林姐姐的惋惜,回去换了衣服后,左思右想有了个歪主意,找出一罐茶叶,只带着入画去了潇湘馆。
作甚?
在林黛玉面前说贾琼的好话!
史湘云哥哥娶不得了,林黛玉嫁过来做嫂子也行,我不挑。
她是不挑,林黛玉没给气死,拿本书挡住脸,不让自己的白眼上天。
惜春一说贾琼的事,林黛玉心中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好笑又好气,但惜春所说的唐婉故事,又让她惊心。
陆游陆放翁都做不到的事,宝玉能忤逆他娘吗?
显然是不能!
那自己呢?写一首钗头凤倒是不难,难的是,自己又将归向何处?
气着气着,哭了起来。
慌了惜春,抱着黛玉跟着哭,直到一个人哈的一声跳进来,她们二人才止住了悲意。
“你们俩个一起哭倒是新鲜,都想爹了吗?要不要也算我一个,咱们三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起哭?”
林黛玉抛开腻在她身上惜春,含泪讥讽:“她哭丧,我陪孝,你又哭的是什么?你的爱哥哥宝姐姐不与你玩了?”
“哼!你就知道刺我,我好久不见宝姐姐了,过去见见她,你也吃醋?只能跟你好,不能跟她好?”
林黛玉拿手一指她:“被人赶出来还嘴硬,你跟谁好与不好倒是不关我事。但你别在我的被窝里哭鼻子呀,被人家欲擒故纵的好玩吗。”
来人有些气短:“她家有事,我也不好多待,可不是她赶我走的。”
惜春有些惊讶,说曹操,曹操便到,这湘云姐姐何时来的,自己竟不知道。
吵归吵,相互见过礼后,洗脸净手喝茶,史湘云说起了自己来的原因。
互为依仗的贾、史两家,怎能不来吊唁,贾琼又不是没去报信,直到今天才来是一直在看风向,直到说宁国府大小宗之争尘埃落定后,保龄侯夫人才让湘云过府,明日她也将送灵到码头。
大观园没有湘云的住处,黛玉便请湘云住进潇湘馆,不是三春那里住不下,是不想她被贾家的下人们轻视。
无父无母的孤女俩正好作伴,潇湘馆里可没有登高踩低跟红顶白之辈,能让湘云住的踏实随意。
偏她俩还是冤家,不见面了想,见了面就斗,一个心如比干,一个才情飘逸,斗的是不亦乐乎。
“也不知那贾老六是个什么人,怎么就能扳倒了珍大哥哥。不过么,我倒是觉得痛快,快意恩仇翻手云雨,有几分先秦豪客之慨!”
“姐姐这么看好六哥哥,果然英雄重英雄!”
林黛玉撇撇嘴:“她是英雄还是英雌且不论,你又想着再说一家了是么?”
史湘云不懂,贾惜春惭愧,林黛玉哼了一声:“都是一群心怀叵测之辈,羞于你们为伍。”
史湘云反唇相讥:“你是清高之辈,我们这些食人间烟火的配不上你呗?哼!假名士,岂如我自风流。”
林黛玉哈哈大笑:“正中靶心,四妹妹正想请你去吃她家的人间烟火呢。就不知,英雄重英雄后,是结拜成兄弟呢,还是结拜成...”
“颦儿,我跟你拼了!”瞬间湘云秒懂,纵身将黛玉压在了床上,好一顿的折磨。
吓得惜春起身告辞,这俩姐姐都惹不起,自己哥哥未必是她们的对手,要不,自己再琢磨琢磨?
等惜春走后,二女便不闹了,相视一笑躺在一处轻语:“有个哥哥是真好,据说贾老六对四妹妹是真心。也不枉四妹妹动了找嫂子的心思。”
“难得是念母恩报父仇,这样一个人物,也难怪四妹妹有孺慕之情了,但我还有担心。”黛玉有所思。
湘云问何忆:“担心什么?”
“这个口子一开,这府里的长房二房之争也要摆上桌面了。”
湘云默然,宁国府有大小宗之争,荣国府同样也有两房之争。
嫡长房袭爵但不掌家,连贾琏都在贾政手下为官,是个同知,这让嫡长房如何能意平。
爵、产分离,是贾母一手促成,等贾母百年之后呢?爵产要不要合一?毕竟袭爵也是袭产,长房怎会让自己一脉是个空架子。
唉~~~好难!
史湘云与林黛玉都叹了口气,要是宝玉能自立门户,这难题迎刃而解。
但这更难。
“还是珠大嫂子有远见。”史湘云枕着青丝说道:“一旦兰小子长大后有了功名,我料想必定会求外放,到时候珠大嫂子名正言顺的随着儿子赴任,夫人再不能拦阻的。”
“我娘何尝不是如此。”黛玉悠悠言之:“嫁给我父后,便让我父离京外任,远离京城的是非,也有远离娘家之意。可惜,我还是回来了。”
“你不回来,咱俩怎能相见。”
“你不是只认那一位好姐姐的么。”
“你懂什么,她自有她的好处。经济之道,你我皆不如她。”
“也是,家学渊源么。我也知她的心愿,被甄家害死了老父,要不能依靠贾家,她何时能报这仇。”
“甄家干嘛要害她家,不都是老亲,怎地翻脸成仇。”
林黛玉一个侧身,看着史湘云灿若星辰的双眸板起脸来说话:“你可要记住了云儿,千古艰难事,财帛动人心。你看那贾琼行事,只用财之道,便收尽两府子弟之心,就连珍大哥的枕边人和算计分明的凤辣子,都坠入了他的彀中而不自知。舍得舍得,他倒是真敢舍,而得的又是一府权柄。”
“他会怎么做?”
“我也不知,但看下去吧。要是能将贾家子弟们振奋起来,我倒觉得他不凡。若只是个先舍后取之辈,不过尔尔罢了。”
史湘云也侧身相对:“林姐姐,你说,这琼六哥能不能帮薛家报了仇哇。老太太是不肯相帮的,只护住她们而已,甄家赔了五万两的银子就当两清了。”
“怎么帮?又凭甚帮?除非...”
“除非什么?”看着黛玉促狭一笑,湘云转瞬即明:“哈哈哈,要宝姐姐招贾六哥做女婿吗。哈哈哈!我明儿就和她说去,看她不打上你的门来!”
二女又闹在了一处,恨得紫鹃过来拿被子盖住了她俩,只有等她们歇下了自己在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