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霆越仍旧跪在碎瓷上,抬头望着安平大长公主道:“皇姑祖母,侄孙是来向您赔不是的。”
安平大长公主看也未看他一眼,再次别了一下头。
站在她身边搀着她的解女史都觉得她现在的头和身子的角度十分别扭,替她觉得累得慌。
可她却一动不动,将后脑勺对着陈霆越。
“侄孙知道您生侄孙的气,”陈霆越说道:“自侄孙的母妃去后,您就是侄孙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侄孙有什么心事有什么话从来没有瞒过您。”
他说着垂下眼,神色些许歉疚,“可有件事侄孙并没有对您以实相告。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她第一眼,侄孙就莫名其妙的觉得她应该是侄孙的人。最初侄孙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可见过她几次之后,对她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侄孙这才知道,那应该是喜欢。”
最后二字被他十分轻柔的说出来,却带着道不尽的苦涩之意。
安平大长公主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见他低垂着眼睑,眉峰紧蹙。
“可那时候侄孙已经从您这里得知她有可能是苏大将军的后人。”他说着抬头,看着安平大长公主问道:“您还记得当时侄孙是如何问您的么?”
安平大长公主沉默的与他对视,想起去年上巳节之后的事。huci.org 极品小说网
皇帝将确认那小丫头到底是不是苏大将军后人的事托付给她,可她觉得自己上了年纪,有些事未必会看得那么准,于是便叫了霆儿过来,让他帮自己掌眼。
“皇姑祖母不担心侄孙近水楼台先得月么?”听她说明要他做的事后,他就像现在这样微微蹙着眉峰,神情带着隐隐的苦涩,看着她如此问道。
当时她的回答是:“若她是,她便与你再无瓜葛;若她不是,你就可以娶她。”
一向在她面前从令如流的他那天多问了一句,“若那时侄孙已经对她无法自拔,此生非她不娶呢?”
她听了这话是有些疑惑的,却并没有多想,随即给了他承诺:“那本宫就助你夺得天下,让你坐拥天下美人!”
以她的能力和他的才学人品,只要他愿意,那个位置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这么说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丫头娶到手的打算?
可现在那丫头骗了她骗了皇室!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娶这样一个女子,他怎么对得起她这几年来对他的精心栽培?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陈霆越缓缓摇头道:“她从来没有骗您啊皇姑祖母,一直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认定她是,以她的身分根本不可能也不敢直接跟您明说,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我们自己掩耳盗铃产生的后果啊皇姑祖母。”
是这样吗?安平大长公主拧紧眉峰陷入沉思。
“民女就是一棵草,春发秋枯。您偏把民女栽进温棚里的名贵花盆,让民女四季常绿,民女早晚会被折磨至死。”
“我就是个连草芥都不如的东西,您别把我当珍宝成吗?”
“我不想您抬举我栽培我,不想嫁人不想一步登天,我不配,我就是个酒囊饭袋,我就是个连废物都不如的东西,您就饶了我吧殿下。”
“民女受大长公主殿下垂青,实属侥幸偶然,民女一介草民……只求寻一凡夫俗子,平淡余生……”
……
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女孩子极漂亮的却带着犹豫与游移的神情出现在她眼前……
原来她竟暗示了自己许多次,原来她早已经将她的真实身分告诉了自己,可自己仍然执迷不悟,仍然觉得她就是大周朝廷要找的人,她就是他的后人……
竟然是自己错了啊!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可那丫头,明明很像他……
安平大长公主忽然仰天长叹,两行浊泪也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
她抬手掩面,却似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身体微晃。
“殿下!”解女史急忙扶住她,与此同时陈霆越也眼疾手快的冲过来扶住了她。
“快扶皇姑祖母到床上,”陈霆越疾声说道:“传太医!”
因着这两日安平大长公主不舒坦,大长公主府的太医这两日都没断过,因而他话音未落就有三个太医神色惶然的躬身小跑着进来。
一地碎瓷,他们不得不踮着脚尖。
“大长公主殿下是忧思过度……”诊脉过后其中一位太医回禀道,“卑职等开些养心益脾的药,要多喝些时日……”
听闻安平大长公主并无大碍,陈霆越叫过一位太医低声问道:“可有人去看过昭阳郡主?”
那太医躬身回道:“是卑职为郡主诊治的。郡主只是受了点风寒,殿下放心。”
“手呢?”陈霆越顿时不悦。
太医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卑职未察,是卑职失职。”
膝盖恰巧跪在一片碎瓷上,好痛!可他抬眼却看到五皇子的碧色衣摆上有点点鲜红,他惊声道:“殿下,您的腿……”
解女史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查看陈霆越的腿,顿时低呼出声,“快给五殿下诊治。”
躺在床上的安平大长公主也看过来,气得捶床,“你这个死孩子……”
以他的武功,就算膝盖下面有刀也不会伤到他,他这是自伤自戕故意引她心疼啊!
“侄孙无事,”陈霆越急忙走到床边柔声道:“皇姑祖母莫要生气,侄孙是觉得对不住您才如此。”
他将安平皇姑祖母当成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却没有先跟她商量就向父皇开了口,这件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妥当。
解女史搬了张锦杌到床边,请陈霆越坐在上面,几位太医给他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安平大长公主哀哀叹了一声,忽然道:“我要见她。”
这“她”到底是谁,陈霆越和解女史都清楚。
“奴婢亲自去请吧?”解女史看着安平大长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长公主殿下能原谅郡主是好事,这一年来的相处,说没有产生一点感情谁会相信?她能看得出来,大长公主殿下对郡主是真心的喜欢。
如果殿下和郡主还能像以前那样……,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在心底叹息,恐怕再不能回到从前了。
安平大长公主无力的挥了挥手,“去吧。”
解女史便欣然而去。
“你们的心都被她勾去了。”望着解女史步履匆匆的背影,安平大长公主感叹道。
陈霆越摇头,“若她是真,只怕皇姑祖母会宠她更甚。”
安平大长公主冷哼上声别过头,再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