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幽城,玄机阁。
王姝月明眸剧颤,下意识起身凝望光影,神情显得有些苍白无措。
得见那倚伏女子扭曲惨淡的脸颊,那延断崩开的血襟,血淋淋的破碎脏腑,当真是彻底慌了心神。
比自己丈夫身上的血伤,都更加惊恐无措,一时茫然失语。
周晓怡也朱唇轻颤,清澈动人的瞳子紧缩,默默咬紧了银牙等待观望。
即便楚欣出手,禁锢了青影的躯体,看上去尚算完好。
但……她当真被腰斩了!
自生灵心脉延开的血线,触目惊心!
若非楚欣在侧。
她此刻已然是两截残身,魂飞魄散……
小姨与红柠凝重的目光交错,原本都还以为,血衣楼主的化身,必然有什么无上手段护持。
可不曾想,她逼迫夫君到最后,竟是如此凄惨局境!
青影……
此刻,红柠即便只是遥遥观望着,脑海中也泛不起任何明澈思绪了,只觉各般情绪杂乱无比。
对于血衣楼主。
无论是其龙渊真身,还是符女青影。
她都不曾打过照面,哪怕姝月和晓怡当年都在丹霞,也同样未见过并不相识,更不用说叶曦了。
故而对于楼主的印象,从来都是自清欢口中得知,从夫君与司禾口中得知,也从张师姐口中听闻过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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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禾口中的楼主,极尽冷漠强大,近乎不择手段,连她都是阶下囚,令人恼厌也畏惧。
而清欢口中的青青,却又温和乖巧且爱笑,很懂事但算不上太听话,甚至还有些惨兮兮的。
张瑾一很少提起血衣楼主,但也能自苗剑之事中感受到,血衣楼主手段强硬,不近人情,冷漠的令人生寒,是凌驾于天地之上的强者。
可眼前残灭光影中的楼主……赵庆所面对的师尊……
……
这玄机阁中沉默无声。
若是换了常人听闻这些,甚至会觉得……他们四人所面对的青君,分明就不是一个人,反倒像是四个人!
还有天香小楼主的言述,说那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对世间琐事垂眸都不会看一眼——又与这四人所识全然不同。
这般谁跟谁都所见不同的情况……
很显然,他们不过是都不熟悉青影,也不了解青影。
……
天门屿,屿谷深处的庭院中。
赵庆俨然比所有人都更加茫然。
瞬息迸发宣泄过后,便是彻底慌了心神,掠近跪临女子身边,目光颤抖手足无措。
可他却又很清楚,师尊对自己的失望,等的就是自己那一瞬寒芒。
他的确是不同了,比之近似于术法神通的宣泄体悟,更像是破开了某些壁障与束缚,但究竟破开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此刻。
面对被自己腰斩的女人,赵庆不假思索,慌忙取出了封在玉璧中的柳褪,交给楚欣熔炼生机。
秦楚欣自然知道柳褪的存在,红柠当年得到后,她与婉秋等人便曾经亲自过手。
不过任赵庆和红柠怎么也没想到,这极其罕见的仙珍,竟有一天会用来救青影……
清欢咬紧了牙关临近照顾着,凤眸中已是溢出了滚烫晶莹,虽是口口声声言说自己跟青青不熟。
但眼下……
她后知后觉慌忙取出了水晶棺,是近些年随身携带着的珍宝,当年取自香痕海。
她温养肌体曾经使用过,叶曦在云雀山庄也使用过,陈置身躯温养血伤再温和不过。
赵庆有些涣散的目光微微颤抖,看着青影紧闭修长的血睫,只恨不得取而代之替她受难。
竟对这刚熟络少许的师尊,莫名产生了难言的心疼与亲近。
他沉默俯身,想要托抱起女子的身躯,将其放在水晶棺中,继而送到寝卧休养。
只不过手指刚刚触碰血襟肌肤之际。
青影那染血杂乱的睫毛震颤,继而惨淡的眸子倏地睁开,幽幽盯着赵庆不语。
赵庆俨然也为之一怔,大手便停留在师尊后颈处,抱起来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滚开。”
孱弱轻颤的低语自檀口传出,青影似乎懒得张嘴,听起来很模糊更像嘤咛。
不过转瞬,这分明已经油尽灯枯的女人,直视赵庆的目光中,却又浮现几许清倦至极的平淡。
她瞥了一眼清欢的泪眸,并未去看那水晶棺,继而幽幽阖眸残喘:“借婴给我。”
“你去养伤……”
赵庆:???
他沉默怔怔收回了手掌,继而看着青影的凄惨模样,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你特么的弱智吧?
搞得好像我要占你便宜一样!
赵庆惊慌失措又带着愧疚,还真没一点占便宜的心思,分明尽是对师尊的关切。
而且……两只手都给她捏断了,抱一下怎么了?
原本他还很是心疼慌乱的。
可被青影突兀这么打断,直接就有些懵在原地了。
此刻下意识回味,不久前与师尊的肌肤触碰。
那时常执笔的纤纤玉手,如冰魄微凉,却也分毫不显柔软,发力间尤为紧致线条修美分明。
而后来浸染血迹的淋淋血手,滚烫中带着黏腻,触感滑柔却也有致……
两者都是,一捏就残碎了。
细密的骨裂,带着别样触感经由掌心传彻,女子蹙眉间的扭曲与冷冽,亦或毫不留情的羞辱践踏。
此刻都使得赵庆生起隐隐的征服欲望。
继而衍生更为浓烈的愧疚……这真是师尊,他从未有过的师尊。
直至青影被浩瀚的神识承托,随楚欣一道去往了寝卧。
赵庆这才收回了失神的目光。
紧接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茫然,带着由内而外血伤骨伤,便开始疯狂蔓延,犹似被撕裂了神魂!
他心脉之畔的肋骨,都被青影强硬掰断抽了半根!
好悬没被她的血手将心挖出来!
这心疼她个锤子!?
赵庆渐渐恢复了几许神色,惨淡握起清欢的温柔的纤手,一道躲去门房养伤。
清欢也受伤了,脏腑经络伤的不轻,是被青影打的。
但这般伤势远远不至生死。
赵庆伤的很重。
原本打算给青影用的水晶棺,他直接自己躺了进去。
当年被师姐带往琼海州休养,各般温养的丹草香露都还备着些许。
比起那时的抽筋裂骨,眼下身上的血窟窿却也算不得什么。
且一念起旧事。
赵庆对青影刚刚浓郁起来的愧疚心疼,转瞬便就消散了不少。
与清欢低语几句之后。
赵庆第二次,调用了早已蕴生的游魂之气。
借助魂幡显化于清欢身前,神情显得轻松了不少,也不似那么苍白无力了。
他曾在天妖万神阙,与南宫瑶和光头一起,尝试游魂体验。
别的且不说。
主要是……受了伤,他不疼。
身边没有人帮忙拘魂,主打一个自我麻醉。
其实拘魂之术,顾清欢会。
白玉巫蛊中有近似的手段,不过她不敢对主人尝试,生怕出了任何意外。
哪怕清欢精研白玉已有几年,这般浅显秘法称得上手到擒来,可对主人出手,却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
乃至绽颜柔笑:“清欢帮不了,主人疼着吧,过后可以罚清欢更重的痛楚。”
对此。
赵庆直气的牙根都痒痒,却也只能自己摸索游魂之气了。
他此刻轻飘飘的,像是一道孱弱至极的幻影,出神望着窗外的朝阳沧海……
“我对师尊,是不是太过了?”
听闻此言,正打坐调息经络的清欢,缓缓睁开凤眸微怔,继而低声柔和:“是她太过,主人可以杀了她。”
“……”
“如果不是她真身尚在龙渊里,仅是这一位符女的话。”
“不用主人出手,清欢会杀死她。”
赵庆:???
他错愕回眸,安静盯着清欢带笑的眸子,只不过还有些泛红。
你搁这儿……撩拨我呢?
“那你刚才哭什么?”他微微挑眉,没好气笑着质问小奴。
清欢神情微滞,浅浅摇头,垂眸揪心低声道:“是觉得主人太难过了,清欢才心疼,对她也有一些不忍。”
这样吗?
“那你去宰了她吧。”
清欢闻言,当即点头长身而起,眸中还带着吟吟笑意,当然知道主人是逗自己罢了。
不过却还是凌厉离开了小室。
可没曾想。
赵庆却在身后古怪呼唤道:“清欢!”
劲装女子脚步一顿,浅笑回眸尽是温柔。
可却见主人神情尤为古怪还带着琢磨,对望间似是犹豫少许后,才低声商讨:“血。”
“你分得出她的血吗?”
“……收集起来。”
顾清欢:???
这!
赵庆眉开眼笑,仰了仰下巴晦涩示意,竟近乎有种主奴两人商量着……偷人家东西的错觉。
待到清欢当真转身去往院落。
他神情才渐渐恢复了凝重,而又有些感叹茫然。
赵庆隐隐明白。
青影引导自己体悟,那种类似于山火的释放,还是其次。
她是在强加给自己意志,迫使自己抬头……看天。
赵庆此刻幽幽凝望,那无垠沧海尽头的灿烈朝阳。
心中隐约明白,自己真的被调教了。
这般感触,莫名难言。
便仿若,他曾对血衣楼主宣泄出手,再望那看得见的苍茫长空,望不尽的悠悠大道……心中已经全然不同的风景。
即便他很弱,很弱很弱。
可不知名的征服欲望,就像是一颗种子,深埋在晦暗的思绪中,等待着破土发芽。
自己是应对道劫的工具,能尽力护下家人便已是全部的念想。
可当真临近天地寂灭的那一刻……自己能做到吗?
赵庆暗自摇头叹息,不再多想分毫。
只是安静望着远处的寝卧,残断思绪缠绕在此前青影的一声声冷语中。
……
同一个庭院,不同的光景。
寝卧之中,浩瀚的青翠生机被楚欣炼化,以强横神识抑制了那些即将破土的青柳,尽数渡给女子温养残躯。
青影如今的境况。
比当年顾清欢的伤势容易太多。
当那整齐光滑的斩身之伤愈合,却也不过剩下脏腑的破裂,以及双手双膝的残碎。
沾染血迹的床榻上。
女子蹙着烟眉安静阖眸。
残断的内襟小衣皆被褪去,划过酥胸纤腰的血痂触目惊心,继而被磅礴的生机催动脱落。
血痂下的雪肌犹似羊脂,见不到分毫伤痕。
不过那沾染血迹的污秽绸裤,却依旧紧紧系咬着纤腰,显得女子身段更加曼妙紧致。
楚欣想帮她褪下来着。
不过青影不让,哪怕是脸颊都惨白扭曲了,颤抖的言辞也依旧冷漠,且干脆利落。
总之,裤子不让脱。
秦楚欣便也就不做努力了,再者说了,她何曾如此贴心帮过别人疗伤!?
好在青影的双膝,也只是被枪芒点伤,自行也能调理温养。
此刻。
秦楚欣为女子遮好了绒被,安静坐在床边,守着这位自己男人的师尊。
她姿态显得尤为恭敬。
到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感慨莫名,乃至是自惭形秽。
她自己也是师尊。
大弟子如今金丹修为,远游九十州。
司徒鹰司徒菁双双入筑基二十年,眼下留在楚国继承宗门。
这寝卧中的两人,同样都是师者。
可躺在床上凄惨无比的女人,竟使楚欣觉得,自己根本当不得一声师尊。
她远没有楼主的修为与魄力,更没有楼主的见识,也做不到如此对待徒儿。
赵庆如今已是血衣行走,资质绝佳手段俱全,分明不需要任何教导,如此修行下去就是。
只是比常人更沉稳,更缜密。
对于一个有家的男人来说,固然极好。
但对于求仙问道的修士来说,对于一位血衣行走来说……却又是束缚。
而这位师尊。
会去倾力挑动弟子心境深处的壁障。
乃至赵庆出身微寒。
曾在丹霞灶坊修行多年,妻子妾室资质稍差。
哪怕如今贵为血衣行走,却也与那些真正的大族天骄,经历气魄相去甚远。
待人温和,也思虑繁多。
中州皇甫鸣,当年为何敢插手血衣行走之事?
又为何再至揽星台,倨傲直面新的血衣行走?
人家是真正的天纵之姿,古族嫡传,九剑行走,哪怕当年扰了血子之事,也只是被封在冥殇半载。
没有人能将他怎么样。
但这位师尊,却是能看到到这些,看到到徒儿过往的所有。
无声无息。
便将赵庆本有的繁思抹去,那何尝不是难言的自卑?
七谏征君。
一夜之间,仿若将自己的徒儿,所有的狼狈皆尽扭转。
再没有什么草坊的杂役,使其分毫不弱于,古族真正天骄的底蕴气魄。
那碎裂的纤手尤为有力,有力到足以托起自己徒儿,过往一甲子的岁月。
或许赵庆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秦楚欣知道。
若再有中州揽星台之事,皇甫鸣桀骜立于赵庆之前……
九剑八行走,会死。
会死的不能再死,谁都救不了他。
因为赵庆面对皇甫鸣,以往所有的考虑,都已经被人悄悄抹去了。
他只会听见有力的冷语——
一谏,征君怒。
……与这些相比,那近似术法的传授,却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清欢在做什么?”
正当这时。
耳边传来轻柔疑惑的低语。
青影略显倦意的美眸,已是不知何时睁开,平静望着窗外顾清欢寻觅的身影。
秦楚欣也为之一怔,神识留意却又难以启齿。
清欢……在细心的分觅血迹!
好在青影也没等她开口,望了一眼后便缓缓闭上了美眸,面颊依旧显得苍白如纸。
“让清欢备些药浴。”
“赵庆身上有我一块玉,便于他们收集伤血。”
“邬城主消失了,夜魂国修今天不会平静,让他留意些。”
楚欣听此孱弱低语,神情不由微微错愕。
玉?
什么玉?
……你还惦记着夜魂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