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舒眼神划过一丝异色,不徐不疾地站起身。
王婆子喊得凄厉,其他人嫌弃归嫌弃,还是担心地带着火把去看情况。
照亮大石后的情形后,扶着老娘的王宝根,抖如筛糠。
无论是聒噪如程麻子,还是泼辣如程家三姐妹,都顾不上嘲笑王婆子母子,心里狂念阿弥陀佛。
地上有埋灶架锅的痕迹,散落了数堆骨头,还有远处半遮半掩的头颅。
“是被吃了。”程大牛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程麻子捂住嘴,压下好不容易靠老娘求来的一口汤泡饼。
村长脸色铁青,对着走过来的程启严厉喝道:“回去!通知大伙儿趁着月光亮堂,再往南走一个时辰。”
“爹,真的有死人吗?”程启又怕又好奇。
“小孩子别管这么多!”村长只觉得后背爬满了蚂蚁,“这年头饿死的人多了,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收拾好家当!”
“马上出发!”
哪怕听说过再多次,也没有亲眼看到恐怖。
这世道,怎么一眨眼,就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啊!
程大牛怕吓到家里孩子们,捂着女儿的耳朵解释:“王婆子就是看到几个饿死在路边的人,吓破胆子了。”
“那咋就要逃跑了?”杨智明颤声发问,怕得要命。huci.org 极品小说网
“你不怕尸毒?”程铁牛心情极差,硬邦邦地怼了一句,“村长是为了咱们好,赶紧收拾出发。”
程小棠不用听,已经能猜出让大人们脸色难看的场景,会是什么。
饿殍遍野,从来不是灾荒最恐怖的阶段。
“棠宝不怕,有娘在。”谢玲花牢牢抱着女儿,柔声哄着,“这里不舒服,咱们换个地方睡觉。”
“等天亮就好了。”
萧崇还没铺床,只用套上牛车就可以出发,眼神几经变化,最终只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你方才去西北那边,是怀疑那群人?”
萧昀舒眸色冷淡,凝视着王婆子发现白骨的方向,缓缓点头。而后放下牛车的门帘,拒绝继续沟通。
“就算是,又能如何。”萧崇没有介意,自言自语道,“人命如草芥。”
就算他连牛带干粮都给那些难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朝廷不作为,依旧会有下一批饿到发狂的人。
榆林村人沉默地收拾好上路,不知疲惫地走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亭子,才敢停下歇息。
半夜风声中,有人在噩梦中直喊“别吃我!”,旁人也只当做听不见。
第二日赶路时,王婆子的腿还是软的,只能被王大丫扶着走。
“杀千刀的贼婆子,肯定下毒了。”王婆子迁怒地瞪着程老太,“凭什么就我家上吐下泻!”
“毒药多金贵,”程美怡嗤笑一声,“就你那三两重的骨头,也配?”
“倒是你满地乱拉,才害我们撞了邪祟。”
“你——”王婆子想到昨晚糟践的那截白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再吭声。
程小棠也没睡好,还做了噩梦。
梦里她被人放到一个青铜大鼎里,整晚都在努力爬上去,又滑下来,累得够呛。
好不容易翻出来,还一头磕到了土包上,宛如她上辈子的最后一幕。
坐在牛车里,感受着淡淡的檀香,再看到闭着眼拨弄佛珠的萧昀舒,程小棠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挪。
穿越一遭,她对于神学玄学量子力学,都不敢再说不信。
若是佛祖有空看两眼人间,感受到萧昀舒这份诚心,应该会保佑几分。
“阿弥陀佛。”
程小棠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
许是心诚则灵,接下来七天都是风平浪静,没有再遇到喊打喊杀的情况。
唯一的挫折,是始终找不到水源。
程小棠一半时间都是坐在外面,趁着萧崇还在多问些问题,尽可能地了解大荣朝的面貌。
反正小孩子,天生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也不用担心崩人设。
随着时间推移,程小棠还有幸看到萧昀舒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了怒色。
那是他想要自己剃头发,却被萧崇饿狼扑食般的拦下。二人无声交流了几轮,最终保留了圆寸。
秋乏上头,程小棠刚靠着牛车打了个哈欠,就感觉到停了下来。
“都别出来。”
萧崇淡淡地嘱咐了一句,握着刀跳下牛车,盯着远处纵马而来的一队人。
锣声响起,程启大声喊道:“停!乡亲们先停下!”
程天寿反应极快,立马踮着脚往前看。
“哎呦,你倒是说一声啊!”
走在他后面的程文韬累得意识模糊,一头撞上背着的那口锅,疼得想骂人。
“阿韬,撞到哪儿了?”杨氏连忙放下背着的家当,关切地替儿子揉额头。
看到儿子额头红了一片,可把杨氏心疼坏了,皱眉责怪道:“阿寿,你咋走路不看道呢?”
“二婶,眼睛是长在脸上,不是后脑勺。”程天禄不冷不热地提醒了一句。
不用背妹妹后,程天禄这半月以来就帮着父亲推车。杨氏屡次想让他替程文韬分担未得逞,没少阴阳怪气。
程天禄懒得计较,跟长辈掰扯,他怎么也不占理。
反正都记下了,等安定后,有的是就会从程文韬身上找补回来。
杨智明躲在程三牛的身后,瞅见亲姐居然在教训程天寿,赶紧小声提醒:“姐,姐!快躲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得罪大房的人,真是半点不怕死。
杨氏刚想问怎么回事,就看到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奔驰而来,随着距离拉近,甚至能看到腰间的长刀。
这是榆林村人从未见过的阵仗,许多人甚至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马。
若是劫匪,绝不是蓬溪村那种草台班子。
一众青壮都抄上家伙,绷紧精神,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见榆林村的队伍停下,对方也在几十丈的距离处勒住疾驰的马。
随后,有七人翻身下马,飞快地持刀走来。
程大宝吓得嚎了一嗓子,被程启捂住嘴,小声叮嘱:“大宝,遇到危险,千万别哭。”
“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娘,知道了吗?”
“嗯!”程大宝眼泪汪汪地点头。
村长家都是读书人,最大的武力依仗是两个二十来岁的长工钱大壮和王大力,此刻也不断吞咽着口水。
还没对上,榆林村大部分人已经被对方震慑住了,甚至双腿发软。
程大牛看到前方乡亲们的反应,咬咬牙拜托萧崇:“萧老爷子,仰仗您老照应下。”
“放心,不会出事。”萧崇看清来人的架势后,反倒放松起来。
程大牛深吸一口气,握紧柴刀走到最前边的村长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
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领头人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眼眶凹陷嘴唇干裂,一脸络腮胡满是煞气。
“各位壮士,万事好商量。”村长扯出一个笑容,强撑着寒暄,“我们就是一帮逃荒的泥腿子,人都啃树皮了,没什么上台面的东西。”
“再者说,方圆百里没有大夫,磕着伤着都不好过。”
程大牛在一旁上下打量着,络腮胡一行人看起来凶悍,却不似拦路打劫的流寇,更像是行伍出身。
“老丈,我们只求水。”络腮胡的声音沙哑,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