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去了,滴答滴答,踩着落叶,缠绕着秋风的围巾,犹犹豫豫地去了。一睁眼,一天过去了,又来了一天。大海里,灰色慢慢盖过了蓝色;山坡上,秋风呜呜呼啸着挥舞利刃,树木的叶子落进大海。
要是用一片叶子舀水喝,多长时间才能喝尽时间这大海里的水呢?
岁月,这个词脱口而出时,仿佛能感觉到时间的纹路。
岁月,这个词在嘴里打转,舌头仿佛感觉到远方的江水流动、波浪起伏,似乎滴答滴答的秒针声汇聚起来,逐渐由细碎的水纹化为惊涛骇浪。时间或在空气中啪啪鸣着礼炮蒸发掉,或新生为绿叶细胞中的水分,或扭曲叶脉改变颜色。岁月迈着矫健的步伐,驱赶着数不尽的分分秒秒组成的队伍,比所有人都领先一步,流走了。
岁月,像穿着起毛的外套走过几十年风雨、表情日渐淡泊的老人离去的背影一样慢慢模糊、消失。几个月的时间如果是一匹布,恐怕也只够做一条孩子的短裤或少女的裙子吧?
喻宁和贞美相依相偎着度过了温暖甜蜜的1998年年末、北风肆虐的1999年1月和雪花飘落的2月。
他们点燃壁炉,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看着干柴中储藏的果实、叶子和四季阳光燃为红彤彤的热气和飞舞的火花。
他喝咖啡,她喝柠檬茶;他喝鸡尾酒,她喝加冰的绿茶;他读安德烈·纪德,她读君特·格拉斯;他为她画素描,她用微笑把他的表情画进心里;他看新闻,她看综艺节目;他看罗伯特·德尼洛的电影,她看黛米·摩尔、罗宾·威廉姆斯或哈里森·福特,偶尔也看韩锡奎、沈银河主演的韩国电影。在他为她按摩、喂她吃饭的时候,屋里总是流淌着音乐的旋律,一直流入大海。
有hueylewis&thenews的《爱的力量》、萨姆·库克的《丘比特》、肯尼·g的萨克斯songbird(歌之鸟)、史密斯飞船的欢快的《花花公子》、houseofpain的jumparound等流行歌曲,也有浪漫的爵士乐、喧闹的街舞舞曲,还有清唱剧、歌剧、轻歌剧等古典音乐。
从深情的郑泰春和onion到夏日男孩clon、秋日男子“向日葵”组合、冬日男子林在范、春的使者ses和pinkle,各种各样的歌声流进大海,伴着鱼儿的鳍和鳞片跳舞。
圣诞节那天,喻宁在窗前堆了个雪人,送给贞美和孩子做礼物,贞美则一口气说了20遍“我爱你”送给喻宁。
12月31日,辞旧迎新的晚上,他们躺在海边的房子里,一边吃沙拉,一边看电视里普信阁附近的人山人海。新年倒计时开始后,每说出一个数字,喻宁就吻贞美相同的次数,吻越来越热烈持久,数到零的时候,两人同时深情地吻了对方。
“真的很感谢你在我身边!”
“嘘!我是你的爱啊,当然在你身边。舔舔我的眼睛!”
他把唇贴到她的眼睛上时,似乎有一朵雪花融化了,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
“什么味道?”
“大海送来的新年问候的味道。”
“是不是咸咸的?”
“没有,很爽口。”
“这是我们孩子的口水。”
“啊哈,怪不得味道像花瓣上的露水。”
喻宁抱起贞美,吻她的脖子,两个人快活地笑着。
电话响了。
“新年快乐!在做什么呢?”
是载佑。
“臭小子!哪有你这么拜年的!深更半夜的!”
贞美把嘴凑到听筒附近喊道:
“朴前辈在干什么?”
“我,在喝酒。”
“臭小子!新年应该虔诚地迎接才对啊!”
“是啊,像我们这样待在家里。”
“得了,别炫耀了!我呀,现在……很孤独。”
“跟弟妹吵架了?又被弟妹赶出来了?”
“朴前辈,回家陪孩子们玩吧,别忘了给老婆捶捶背。”
不知道载佑在什么地方,但听起来他可没少喝酒。
“海边不下雪吗?”
“前几天下了。”
“突然很想看海。”
“你也没必要大老远地跑来,明天我叫个快递给你送去,要鱿鱼干还是绿油油的裙带菜?”
“臭小子!我不喜欢鱿鱼,上次你们送的那些都被我老婆和孩子吃了。”
“那跟朴前辈吃了没两样。”
“你肯定喝多了。别喝了,快回家吧!小心弟妹明天早上把你晾成明太鱼干。”
“哈哈哈,是啊,说得对。”
话筒里突然没声了。
“睡着了吗?”
“没有……喻宁啊!”
“嗯?”
“贞美!”
“怎么了?”
“我还在嫉妒你们俩,你们知道吧?”
“哎呀,烦死了,都说了几百遍了。”
“像你这样的,就该被云卿赶出来。”
“就是,这家伙明明身在福中不知福,又在这里胡说八道。”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呀!祝你新年万事如意!快挂了吧!”
“是啊,朴前辈,快回家吧!你又不是离家出走的坏孩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干什么?精力真够充沛的。”
“贞美……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我老公听着呢,下次找个他听不到的地方说,那才有气氛。”
“我才不在乎喻宁那家伙呢,我只喜欢你。”
“哎呀,真是个热血男儿啊!”
“喻宁,你别说话!朴前辈似乎有新年礼物要送我,快说!”
“嗯……我有个梦想,就是吻贞美一下。”
“啊!”
“瞧这个坏家伙!这句话得录下来。”
“哈哈哈!”
“贞美,你言行要谨慎,举止要端庄,以后不许对这家伙摇尾巴!”
“什么时候摇过啊?我根本就摇不了嘛。”
“我说的是微笑!不许笑!”
“嘿!现在是夫妻吵架的实况转播吗?”
“臭小子!明明是你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呵呵……朴前辈,千万别这样!我……现在是有夫之妇,有家庭的人了,忘了我吧!”
“不行,忘不了。”
“加油啊,不为你自己,也为夫人和孩子想想!”
“啊……悲惨啊!”
“呜呜呜呜……”
“哼,真叫人热泪盈眶。载佑,见好就收吧!你确实厉害,我给你鼓掌,啪啪啪!”
“臭小子,再忍一分钟,我的酒就全醒了。”
“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关于这个限度,你不是最有研究吗?”
“贞美也不比我差。”
“朴前辈,我这个人无法无天,才不管什么限度呢。你还是好好爱老婆吧!”
“嗯……你们好好过,祝你们新年万事如意!等孩子出世了,就算不能送你们去环游世界,我至少会送你们去济州岛旅行一趟。”
“精神不正常的家伙!”
“泡在蜜坛子里的家伙!”
“潇洒的朴前辈!”
“迷人的贞美!”
“叭!”
“叭!”
“这俩家伙,又开始了。打住!哼,就算是通过电话接吻也天理不容!载佑,你快退场吧,别让我说出难听的话。你今晚真是像灯蛾一样辉煌啊!”
“哈哈哈!你的确能掐会算,我就是在江南的火蝴蝶卡拉ok!”
“就知道你在那种地方,电话里吵死了。”
“你们知道我爱你们吧?”
“喂!这种话不必说了,快去跳最后一支舞,然后坐上出租车回家!”
“贞美!贞美去哪儿了?怎么听不见她的声音?”
“睡了,小子!”
“贞美呀,睡个好觉!梦到我啊!”
“挂了。”
“喻宁,睡个好觉!别梦到我!”
“今年好好抱抱你老婆吧!”
“好小子!”
电话终于挂断了。
“呼……”
“好像汉城刮来一阵狂风,呼的一声又消失了。”
“离这么远也不肯让咱们清闲啊!”
喻宁侧躺在贞美身边,枕着自己的一只手。
“喻宁,你今年有什么计划?”
“你呢?”
“我?孩子啊,健康可爱的宝宝!”
“我也是!”
“然后呢?”
“然后?嗯,生下孩子,把你的身体养好了,就该回汉城去了,咱们一家三口一起。我重新开始设计工作,还有教课,自然而然地回到以前的工作中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妈妈跟我们一起住的话……”
“别担心,现在妈妈也很疼你啊,把你当亲闺女一样。要是你觉得不方便,咱们就雇个人,这点儿钱我还是能挣出来的。”
“到时候,这件事到时候我来决定。”
“嗯。”
喻宁伸出手,替贞美把头发理顺。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
“对了,是真的吗?”
“什么?”
“载佑,那家伙,说吻你是他的梦想。”
“哎呀,怎么又……”
“不,的确有问题!你听他的声音,真的情真意切。”
“得了!”
“你……不会真的吻过载佑那家伙吧?”
“打住!警告!”
“好啦好啦。可是,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儿……”
“红牌!伸出你的手指来!”
喻宁张开左手五指,伸到贞美嘴边。
“咬哪个?”
“真不知道吗?戴戒指的那个,第四个!快放进我嘴里!”
“放进去?哎呀呀……”
“哼!叫你再胡思乱想!”
作为惩罚,贞美狠狠咬了喻宁的无名指一口。
“啊!”
“嘿嘿,疼吧?”
“太过分了!你看这牙印!”
“疼吗?我给你吹吹。”
“不用,我要咬掉你的嘴唇!”
喻宁猛地用自己的唇盖住了贞美的。两个人的唇缠绵着,不愿分开。接着,喻宁吻了贞美的眼眶、鼻子和脸颊,最后吻了她的额头和头发,这才结束。
喻宁轻轻喘息着,仰躺在贞美身边。
“我非常非常……幸福!”
“为什么?”
“载佑那家伙说他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吻你一次,而我每天都在做。”
“哎呀,烦死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贞美轻轻摇了摇头,转脸看着躺在自己身边闭着眼睛面露微笑的喻宁,脸上浮现出笑容。
1999年2月23日之前,喻宁和贞美的每一天都是这么平凡地度过的,心中时刻充满幸福。
要说大事,也有几件:喻宁母亲1月中旬带着自己做的东西来住了一晚;他们每两个星期去江陵医院妇产科做一次常规检查;有几个客户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喻宁的住所,登门请他搞几项设计;还有三所大学问喻宁新学期能不能上课;一个老朋友结婚,打电话来问他能不能去参加婚礼;一个大学同学的父亲去世了。作为20世纪的最后一年,报纸上的社会版和文化版充满了人类和世界即将灭亡的终结论和关于即将开始的新千年的话题。
20世纪的最后一个春天像蜗牛一样慢腾腾地朝他们住的地方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