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他绕着钟创看了两圈,半眯着眼试图用那双能够堪破阴阳的双眼看出点什么,眼见钟创表情越来越烦躁,他一面拉着人往里走,一面说道:“冷静啊冷静,现在什么想法,需不需要我把你拷起来?”

钟创左看右看,又伸手抓了把头发,明显有缺来越焦躁的趋势,他内心里好像藏了一把火,胸腔仿佛要爆炸一般,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到金双湖里泡一泡,泡完什么事都没了。

钟创觉得这想法很傻逼,他理智还在,但就是抵不住这越来越强的傻逼想法。

他摸了摸兜里的清心符,烦躁的情绪压下不少,但还是说道:“你拷吧。”

但……怎么拷,拿什么拷?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吴昭昭消失片刻再出现时,手里便多了两副手拷。

钟创怔怔看着,还没等说话,“啪嗒”一声,他被拷在旁边的栏杆上。

钟创:“……”这就是吴昭昭把他拉到一楼外面这个带围栏的凉台的原因吗?

“放心,很结实的,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吴昭昭拷好后把一张椅子拉到了钟创屁股底下,然后又拿起了放在圆桌的另一副,看向默默站在旁边的何虞,“你呢,要不要一起?”

钟创也望向何虞。

男人身形高瘦,灯光从侧面打在他身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整个人的气质显得越发沉默。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何虞一直是沉默的,以前阴郁沉默得令人生厌,现在他沉默不说话,气势却凌厉逼人,无法忽视,也压得人不敢随意放肆。

但此时此刻,钟创觉得他逐渐有了从前的影子,不断低落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充满负面气息。

何虞身上也有江酌洲给的各种符,类似静心类的符咒只要带在身上就能生效,虽然还是有被影响,但他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钟创那种程度。

正要摇头拒绝,钟创却一把将他扯了过来,拿过吴昭昭手中的手铐,“咔嗒”一声,单手就给人拷上了。

何虞皱眉。

钟创抬高了声音解释:“我这是以防万一!”

实际不想只有自己被拷在栏杆上,看着太蠢了!他不想一个人犯蠢!

吴昭昭:“对对对,你们自己转移下注意力,我仔细看看。”

何虞是个很能忍的人,他的经历注定他承受痛苦的能力比一般人强,要不然不用周培柯给他吓暗示影响,自己就已经寻死过很多回了。

他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压下内心那些不该升起的情绪。

他早已摆脱了以前的处境,有了向他主动伸出手,当他是朋友的宴聆青,也有现在这几个共同面对危险的同伴。

所以,没什么可灰暗的。

有了这一出,何虞和钟创似乎都平静了不少。

吴昭昭见此没再跟他们多说,看了半晌之后他得出结论,“是留下了印记,不催动看不出来,厉鬼盯上人的时候也会留下印记,姓周的就是用了这种方法。”

钟创:“行,既然知道了,那赶紧的,破了吧。”

吴昭昭却叹息摇头,“如果是厉鬼留下的印记,一般做法是要么除掉厉鬼,要么以更强的法力抹掉印记。”

话说完三人都沉默了。

如果吴昭昭法力能高过周培柯,现在就已经干上了。

即便这样,吴昭昭还是试了好几次,试得脸色发白,满头大汗,“不成,还是不成。”

钟创难得耐下性子安慰了一句,“没事,反正我现在还好,就是有点犯困。”

吴昭昭也在想,这种无声无息的影响可能只要抵得住就没事,而且现在人被拷住了,又有他在旁边看着,不会有大碍。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何虞沉默坐着,钟创开始昏昏欲睡,见此,吴昭昭看了眼时间准备去金双湖实地看看时,一个晃眼,居然看到钟创的魂魄变得极其不稳定,竟有要离体的征兆。

吴昭昭大惊,钟创生气本就被偷得所剩无几,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恢复,前段时间他还去过鬼道,这要是魂魄被直接拉出去,救都救不及啊。

再看何虞,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同样有魂魄离体的征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姓周的可真狠,你不来就直接给你把魂剥了,去了金双湖还能挣扎几分,直接剥魂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不再犹豫,吴昭昭连忙把手铐解开,把人叫醒,“走,去金双湖!”

何虞钟创两个轻易走进了鬼域,吴昭昭没有跟着闯进去,一是他本来任务就在外面,没有去里面犯险的必要,打工人,钱再多也没有把命赔上的必要,江老板也不是那样的人。

二是面前还来了个讨嫌挡路的。

来人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高,身材偏瘦,正是周培柯的徒弟方明。

方明站在吴昭昭面前,阴冷道:“你的对手是我。”

说着,手上拿出一法器,口中念咒。

吴昭昭:“……”

这是要跟他斗法。

两个中年大叔的比拼么?

呵,当他傻呢。

这人一看身体就虚,同样人到中年,长得比他丑,力气比他小,他凭什么费精力跟他斗法?

吴昭昭攥起拳头直接扑了过去。

……

金双湖,鬼域。

鬼域之外,月色怡人,空气转凉,但还算正常。

鬼域之内,月亮挂在天上,银白月光洒落,本该照亮一方,此刻那光芒却怎么也无法突破黑暗。

空气越发阴冷粘稠,本该清澈的湖水也像侵染了一层层黑雾,犹如一潭冰凉浓稠的墨水。

湖面之上,周培柯一步一步踩踏而过,他在湖中心站定,没有下沉,没有歪倒,甚至连鞋面都没有沾湿过。

他就像站在了平坦的路面,每走一步脚下都是浓到能化为实体的煞气。而在他的四周,以湖心为基准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是已经被禁锢在湖里无法动弹的“蛊”。

是的,蛊。江酌洲、何虞、钟创以及已经死了30年的靳荣升,这四个人的命运都有他推动,说是他养出来的毫不为过,现在他需要这些蛊变得更加凶恶,然后再互相吞噬。

视线一一在几人脸上划过,那是平静又傲慢的怜悯。

先是靳荣升。

靳荣升当了30年的厉鬼,阴戾怨恨样样不缺,他无法再维持生前的样貌,此时就像一具已经在水里浸泡了几天几夜的尸体,发白发胀,眼神怨毒面貌扭曲。

然后是钟创,何虞,江酌洲。

他叹息,然后说:“抱歉了,我也是为了活命,非这么做不可。”

没有人能为这句话给出反应,几人浑浑噩噩开不了口,仿佛在现实,又仿佛在梦境。

但无论还是现实,周培柯的声音却如同毒蛇一般钻进来。

“放心,还不到死时候,我为你们算准的时机还没到。”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们吗?”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周培柯自顾自说下去,“天底下有很多人,人和人的气运、命数各有不同,有的人好,有的人坏,有的人普普通通,而你们更是好的那类里的佼佼者。”

“令人称羡的命运,也是我有幸遇到你们。”说到这里,他的视线又从几人脸上划过。

靳荣升目光更加阴毒,他被周培柯控制,听他的命令,为他办事,但不代表他不恨周培柯。

江酌洲三人紧紧闭着眼睛,面色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我知道你们在疑惑也在气愤,落到此种境地的人生怎么能称得上好中之好?别着急,我特意为你们一一掐算过,会把真相告诉你们的。”

他转向靳荣升,看了眼,又像提不起太多兴趣,已经太多年了,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不过他还是信守承诺淡淡道:“你,靳荣升,草根出生,感情充沛,善于抓住机会,敢想也敢做。”

“你来到a市打拼,从小摊贩做起,短短几年便成立公司,一个小公司当然不是你的终点,你会乘风而起,大展宏图,成为a市新贵。”

“当然,你依旧会遇到你认为的真爱——范容芳,她美丽有野心,一生都在执着于富贵钱财,你的成长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起点太低,在见识过那些繁华和富贵后,她不相信你的保证,也等不及你说的未来,她还是会和这次一样抛弃你,选择何令文。”

“然后是纠缠、争吵,在争执中你被他推下湖。”

这些都是靳荣升已经经历的事,没有他的参与,靳荣升的命运也是他插手最少的一个,因为被推下湖那一晚才是他遇见靳荣升的第一晚。

只看一眼,周培柯就知道,这是一个命格极好的人,爱恨强烈,稍作催化,必成厉鬼。

这是偶然遇到的、天然的好材料。

记忆回到那一晚,周培柯继续说:“不一样的是,她没有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的勇气,她惊慌呼救,会有人赶过来救你,其中有一个姑娘是在这里工作的护士,她漂亮、善良也热心,而你们从此会相识、相知、相爱。”

“没错,她才是你的正缘,范容芳——何太太,孽缘而已。”

“何氏想吞并你的公司,你会受到很多来自何氏的打压,但是不用担心,一些挫折和挑战而已,会跨过去的,那位姑娘也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和你共同面对。”

“何氏没落是你真正崛起的开始,一个看似无可比拟的庞然大物会被你踩在脚下。”

说到这里,他迎着靳荣升黑黢黢的阴戾目光温和浅笑,“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错,范容芳会后悔,后悔成为何太太,后悔离开你,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吗?千辛万苦才成为何太太她怎么能忍受死去这一切,所以她会恨你,也忍不住来求你。”

“还有那位何先生,不用在意,你的手下败将,你亮眼成绩中的一环而已。”

“背叛你、抛弃你的人向你哭泣忏悔,打压你欺辱你的人最终都会被你踩在脚下,你和心爱的姑娘结婚,有一对可爱的儿女,爱情、事业、家庭,你想要的都达到圆满,寿终正寝。”

“看,这样的一生是不是值得称羡。”

厉鬼的思维早已和人类不同,他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人生,遗憾、伤感、我本可以、如果怎么样就好了,这些他通通无法感受,他有的只是最简单的怒!恨!

愤怒!愤恨!

阴气更快在他周围涌动,鬼气冲天,几乎遮住头顶的月亮,在周培柯一句接一句的话语中,他的身躯变得更加庞大,发白发胀的巨大尸体,恐怖渗人,只一眼便毛骨悚然。

周培柯很满意。

他转身,朝钟创的方向走了两步。

人的情感是有力量的,恶鬼会更喜欢受到惊吓、恐惧到极致的人类也是一个道理。

在周培柯转身的刹那,厉鬼彻底沉入水中。

这是怒!是恨!是情感,也是能量!

棺材中的宴聆青头一次清醒意识到这一点,他睁眼直直看着上方,那双如黑色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眼睛却仿佛透过黑漆漆的棺材盖看到了上面的一切。

情感化作能量一点点在他魂身填补,布在上面的蜿蜒痕迹也开始了一点点的变化。浅的消失,深的变浅,他全身浸润在由愤怒化作的能量中,从头至脚,一道道遍布其上的魂魄裂痕被修复。

宴聆青不知道他的魂魄究竟碎裂成了多少片,他只知道即便这些痕迹消失了一道又一道,他身上依旧还有很多很多。

这就是他要的东西,他感知的不是情绪,而是能量,越是浓烈的情感,越是和他有牵扯的人,他越是能感知得到。

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精致漂亮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所有幻化的遮掩已经消失不见,他漂浮在棺材半空,束在脑后的高马尾垂落下来,黑衣长袍,上面的暗金色符文似乎在若有若现地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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