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郭家的三两事

先前在家中因为母亲病着,郭远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后来经范明府提醒,他越发感到不安。此时回到家,看见大姐二姐一家以及大哥嫂子围着母亲,还是不见二哥和四哥的身影,才意识到事情的棘手。

大姐夫开酱园铺子,是个场面人,平日自有他的交际话术。这会儿正和人谈心,见郭远进门,想要侧身跟他打个招呼,却露出身后的一人。

那人郭远也认的,是单家的外院二管家,平时负责对外收账放款,后面还跟着几个不认识的二流子。

二流子在此时并不是什么稀罕职业,还有个文雅的名号叫闲人。说它闲,这些人并非没有正经营生,时常会给外地人做些帮闲的工作;说他们为祸乡里吧,却又经常给街坊邻里主持个公道,打个群架什么的,有点老炮儿的味道。

现如今,这些人在当地已经形成产业,哪里有纠纷他们就会上门,既是“帮忙”,也为自己卖上个好价。显然,他们是被单家雇来的。

二管家把手中的字据扯得呼呼作响,一只手背在身后,也不怕郭家来抢夺,厉声道:“郭无遗的借据在此,赖是赖不掉的。他欠了又借,借了再欠,我提醒过他。今次郭王氏染病,老爷把后面的利息全免了,还要怎的?”

“就是,单老爷的名声可是响当当,丁是丁卯是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借钱就是借钱,看病就是看病,何况人家还送来汤药,现在还钱也是理所应当。”

“怎么,瞧不起我们这些闲人?说我们在街上游手好闲,还不务正业?”

“我呸,爷爷可不会去赌,咱们最多是吃些酒肉,没事给乡里作个见证,评说评说是非。”

“没错,欠债坏前天经地义。”

“郭家老四当时压的是死档,如今利滚利,再不还钱只怕你家的房契也要被收走了!”

郭母撇过头,不看众人,只有大姐夫代为转圜两句,却也没有什么效果。此时见到郭远,朝他拱拱手,带着家仆和职业闲人先行离开了,留下郭家人在原地暗自神伤。

“大姐夫,四哥犯了什么事?”郭远急切地问道。

看见外人走远,胡正奎胡掌柜也有些绷不住脸色,恨恨地朝他何道:“自家人知自己事,咱们迟早要被那烂赌鬼害死!”

却见大姐领着儿子挡在弟弟身前,说道:“自打进了你家,我从未开口求过什么,日子也过得安分守己。无遗的事算他自己活该,但四哥是个好孩子,你不能把他牵扯进来,你若不愿还也行,咱们和离。”

男人向前踏出一步,刚想争辩两句,就被一旁使眼色的二姐夫妇拦下来,二姐家的承吉还小,片刻离不得人,她只好暂时让郭远抱在怀里,惹得三郎一脸无辜。

“平时也不见姐姐回门省亲,怎么今天这么护着家里。你也别怪姐夫,要不是他帮忙拖延,恐怕今天就要挪地方了。”二姐温言道。

要说劝和,还是她做得最妥帖,明里并没有帮郭家人说好话,甚至隐隐还有埋怨的意思,暗地里却赞了受辱的一方,让人挑不出毛病,很快两边的火气就被压下来。

郭远也逐步了解到事情的起因,其实和他的“消失”还有些关系。话说那日明园发生火灾,官绅士族有不少宾客被劫走,为了她们的名声,实际上也是为了各家的脸面,他们联合起来为兴化百姓演了一出戏。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流言蜚语也是一样,各家决意把兴化城的这汪池水搅浑,好让大家的视线转移到别处,不再关注自家头上的丑闻,所以积极配合新知县揭露贪腐弊案。

老百姓可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一个主薄就认为是顶大的官,何况是历任知县,所以茶余饭后说的都是官府的龌龊。此时,他们再大张旗鼓地把乔装的女眷接回家中,任谁也辨不得真假。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交代。各家就会同明园的张妈妈,交出了一份死在盗匪手上的名单,其中有许多仆役的姓名,还有不少最近在兴化走失的人,偏偏郭远的名字就在上面,郭母从邻居那里得知,当场就闭过气去。

“确实啊,那会儿还是五月,到如今已过去两个多月,马上都要过中秋了。”郭远摸摸鼻子,心里有些惭愧。

说不想念家人,那是假话,对于融合了记忆后的郭远更是如此。况且后来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甚至还有余力打探对岸的消息。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一来若有人口风不紧,将珍岛寇的情况告诉官府,怕是没人能讨到好;二则从他本心来讲,还是希望家人能够活得简单一些,少一分责任,就少一分担忧。

二姐接过孩子,继续向三郎解释道:“大哥顾着田,嫂子又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哪里能看得住二哥和四哥。无遗的赌瘾最大,郭图稍好些,手上还有两个余钱,这次说是碰到什么新鲜玩法,就彻底入了迷,赌到最后竟将田契抵给了单家。”

“那可是五亩上等的水田,难道不够还债?”郭远有些吃惊,不过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话里的毛病。

他下意识地看向母亲,郭王氏一幅病恹恹的样子,头还是撇向里面,此时众人的神色各异,却也都小心收着,等待郭远发话。

“阿母,家里的房契地契是你管着,怎么又到他们手里去了。”他疑惑的问道。

郭王氏没了法子,伸手去碰儿子的指头,似乎是要找个安慰,一边指着身边的子女辩解道:“遗儿图儿是无心的,你以为这些个就有良心啦,你问问他们何曾管过你的死活?”

“遗儿至少同我讲过,说是跟朋友打听了,雇人去寻你的下落要花不少银两,他又是个缺钱的,就拿到赌坊里搏一搏······”郭母不好意思将“借”字说出口,利用咳嗽声把说辞从嘴边又吞回去。

不过她心系郭远倒是真的,原本四十多岁的盛时年纪,此时人也瘦的脱了形,眼睛凹陷进去,显得颧骨更高。两腮没有肉,呈现病态的蜡黄,白发和皱纹就更不用细数了。

好嘛,三郎心下恍然。先前母亲不敢说,二姐不愿提原来是这么回事。当然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世道谁还能说父母的不是,便是有怨言也只能悄悄放在心上,而为人父母的即便再偏心,也有底线,深知自己做的并非什么好事。最后如此巧合的默契汇到一处,反倒骗过了郭远。

冰冰凉的茧手握住郭远,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异样的温度。这样一个让你哭笑不得的母亲,这样一个纷纷扰扰的家庭,却让他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觉,准确的说,是活着的温度。果然,穿越了依然是人间真实。

“不过,被需要的感觉...嗯,还不赖!”郭远心里想着,他不再是前世那个从孤儿院里成长起来的党惠生,不再是什么社会精英,没有激励完别人后剩下的孤独和虚空,更不用在战胜对手后独自舔舐伤口,他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受到温度,哪怕它是冷的。

“如今二哥和四哥在哪儿?”

“说是正帮着单家种地,若是能用他俩抵债就好了。”二姐摇着怀里的小承吉,愤愤地说。

还是大姐嘴利,先前她在姊妹那里吃了瘪,这会儿口气总像要找回场子:“那两个不成器的,怕是犁着犁着就把牛撵跑了,最后利息都还不上。大哥儿,你可不能学他们!”

几人又是一阵惆怅,当然也聊些不打紧的话题,比如郭远后来的去向。他也不隐瞒,把对官府的说辞又讲过一遍,听得众人惊叹连连,直道郭家终于要出个能人了,对他的进学之路生出许多期待。

晚饭时分已到,妇人们去后厨张罗,留下几个男人商量营救事宜。

郭远俨然成了全家人的主心骨,他安排大姐夫这几日留在家中,以应对各路人马上门,附带随时向自己通气。又吩咐性格沉稳的二姐夫,去衙门接爹爹和大哥郭渊回家。大姐二姐隔日来照顾母亲,料理众人的餐食,最后由他出面去会一会单家家主,当过黄州通判的单鹤年,当然那都是明天的活计,多日劳累,今晚他要好好睡上一觉······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