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当初仙尧那五十法棍是如何抗下来的,今次便是仙越慎之又慎勉强交待了十五法棍,都直打得方凌眼冒金星,真是差点儿没交待在那儿。
方凌眼泪汪汪地趴在榻上,直觉恍如隔世。
仙越见方凌闷不吭声,想来是刚挨了打,心里定然是有气的,遂取出一盒药膏道:
“回头让渺思帮你涂在伤处,好得快些。”
见方凌蔫蔫地趴着只是不做声,仙越笑道:
“莫不是还哄不好了?”
“哼!”
仙越柔声道:“是打算自此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你都命人打我一顿了,还不兴我生会儿气吗?”
方凌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仙越闻言也不恼,转身拿过来一叠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书籍笔记放在床头,轻声交代:
“那若是气生完了,得空记得看一看,或许对你课业上有些用处。”
方凌闻言抬起头来,狐疑地翻开一本簿子,只见内里用娟秀的小字工工整整做满了注解,每一句都清楚详尽,很是用心。
不禁疑惑起来,“这是什么?”
“此是我幼年在芜尘院修学时所用,夫子平日里爱出的题目和答案里面都一一标了记号。只是其时年幼,有些理解未免稚嫩,你拿去仅做参详罢了。”
方凌闻言终于来了精神,细看之下果然如仙越所述,高兴地道:
“如此甚好,若是字字句句天衣无缝,毫无漏洞,夫子定然知道是我抄得了。”
仙越抬手在方凌头上敲了一记。
“莫非还是我专程与你送小抄来的?
休要投机取巧,各人理解不同,一本经书能品出万千滋味。你也该把你那疲懒性子收一收了,三月月考若还是通不过,便只能等中秋大考拔得头筹方可于年内修够银符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反正我又不指望能得道飞升,何苦费这些功夫?”
“此言差矣。术只是利用道学根本生炁变幻衍生出来的一种方法,究其本源还是在于道。故而,了解道学根本,才能利于术之无穷变幻。
况且修行者,终极一道便是飞升。你若志不在此,又在何处?”
方凌紧了紧被子。
“我心之所向只在于术,术可驱邪锄奸,清除污秽,除魔卫道。
飞升又能如何?三十六天神佛虽可享天年永寿,神形不灭。然跳脱三界,非大灾大难却不世出。眼睁睁瞧着世间疾苦,生杀无妄,轮回灾劫,无可开解。
想来,倒不若做一游方散道来得逍遥自在。虽只享一世光阴,却可渡无量众生,算起来却也是赚了。”
“真难为你找了这许多冠冕堂皇的托辞。”
其实,方凌倒也不是完全不想有朝一日得道飞升,只是不能。
当日在清远山上决定让岳荀用噬魂灯行裂魄之术时便已经注定了她此生都无缘仙途。
不过虽有些遗憾,但她这个人总能想出法子和自己和解。
就如方才所言,即便修不了仙又如何?普天之下,得道飞升者从未有人见过。往往灾劫来临,挺身而出者皆为凡人。
他们没有不灭金身,没有无量仙法,但他们却凭着肉身凡胎救人于水火,凭着一身正气屹立天地之间。
方凌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若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那自己便已然是仙了。
方凌这厢挨了法棍,静养了几日,原想着夫子告假,当月小试怕也随之作罢了。谁知适才刚进了院门,却闻学堂之中朗朗书声,竟无一人在外玩闹。
方凌一路蹑手蹑脚行至后门,只见一应学子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全都有模有样地在读书。
想不到夫子他老人家竟是身残志坚之典范,即便日前刚刚摔折了腿,也还仍然惦记着今日小试一举要了自己小命。
方凌战战兢兢正要如往常一般低着脑袋趁夫子不备遛进去。却听前门一人朗声道:
“拿了课业自行站到外面去读。”
方凌抬头,只见前门处一人高冠素服,负手而立。正一手拿了书卷一边淡淡地望着自己。
此情此景险些惊掉了方凌的下巴,这芜尘院教学素以严苛着称,因院内学子往后都有可能是掌门长老亲传弟子,为了避嫌,长老们向来不来此处。
却不知长亭君此刻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方凌不晓得的是,前夜,夫子自知仙越此前多番包庇方凌,此次言辞之间虽是承诺重罚,然而无非也只是些抄抄写写的老把戏。
依照夫子的意思,此次若不揭下她一层皮来,他这条腿岂不算是白折了?当下心中便有了另一番打算。
思及上生殿长亭长老虽然年纪轻轻,却颇有胆识见解。在一应长老都被长极真人说服的情况下,仍能仗义执言,坚持宫规,誓不准此女入门。
想来,如今整个归云山最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怕是唯有此人了。
是以不惜折了一条腿,也硬是遣了弟子拜了上生殿的门庭。
果然不出所料,长亭不仅承诺要好好惩治这小妮子,还主动应下为芜尘院代课一事。
长亭虽身为长老,但却唯有一名弟子仙尧且早已学有所成,既然没有再行收徒的打算自然用不着避嫌。
长亭此言一出着实令夫子对他刮目相看,都言长亭君面冷心硬,极难打交道,如今看来却也不尽然。
方凌适才挨了法棍,走路都有些勉强,这混账岳长亭居然让她拿了书在院内扎了马步来读。
好在仙尧也是受过法棍杖刑的人,自知其中艰难,或许还念着些当日杏子饼的交情,看管得倒并不十分严格。不过一炷香,便见他在院内的一棵松树上打起了瞌睡。
方凌正自依着墙根儿偷个懒,只闻啪的一声,屁股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下。
方凌一蹦三尺高,正待破口大骂,却惊见来人手中戒尺高悬,忙一缩脖子瑟缩在了墙角,规规矩矩地扎好马步开始大声诵读起来。
长亭喃喃自语:“也不知你拼了命也要挤进云虚宫却是为了哪般?在外面逍遥自在难道不好吗?”
方凌一边紧盯着那随时可能落下的戒尺,一边疑惑道:
“这地方何时也归你来管了?”
“目无尊长!”
长亭闻言,手起尺落,方凌到底还是没有躲过。
见方凌虽是不敢言语,却仍一脸怨愤地望着自己,可见十分的不服气。
这才抬眸悠悠然道:
“我管哪里不管哪里全凭心情。当然,我罚与不罚你,罚的轻重与否也是全凭心情。可明白?”
说完,便扭头进屋,只撂下一句话来。
“仙尧,你若再打瞌睡,由得她偷懒,我便罚她站到下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