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镂衣改做舞曲,并不仅仅只是四句音符,这一摔恰到好处就当献过歌舞了,牡丹一弱女子即来献艺,自不会单枪匹马,趁着游人兴致高涨献唱当地本土民谣,四周涌出许多少男少女附唱,又弹又奏,有一艘大船上甚至几个百戏艺人各显神通附和这场表演,这场互动十分振奋人心,只闻四处吴侬软语,呢声如潮,群情激沸,直是把这西湖搅了一个活色生香,鱼虾都不得安宁。
这么多的俊男靓女晃花了所有人的眼,倒真应了"竟花″的景,足足闹够个把时辰后,游客也尽兴了,再想起牡丹来,那小船早不知所终。
杨应龙倒是个爱玩的主,跟着众人唱唱跳跳,直说这趟没有白来,这牡丹真神了,以后他天天都来捧女神的场。
扳着指头算算,这牡丹自出场到溜走还不到一柱香时间,说是昙花一现,倒不如说是骗人更直接,就这样却还哄得人天天守这湖里转,真不愧红颜祸水。
肿么半?明天再来吗?
杨今生在这里思肘着,那钟老四忽然咚咚咚敲着桌子大喊:“老头!你合着那丫头来骗我们钱财不成?”
“这位爷,何出此言?”艄公急忙陪笑。
钟老四说:“说什么牡丹仙子,就拿这粗制滥造的一场来糊弄我等,哄爷们玩呢?把那小娘子叫出来陪上几杯酒,先给爷消消气。”
他嘟嘟囔囔的说:“勾栏瓦舍院,哪有什么良家女子,还装什么神仙。”
杨应龙不悦道:“你不喜欢不看便是,不必说这些作贱人的话,揭人长短。”
钟老四说:“二哥,你瞧着那小娘子上眼,老四不与你争,可他们要合起伙来想骗你四爷爷,老四这双拳头可不认人。”
一个女人不管不顾的当街卖笑原本就不正常,还冠上个仙子名号,若说获利最多的大抵算是租船的乡人吧,这牡丹从中抽取红利,一日来糊弄上这么一回,这样算下来,钟老四所说合伙骗钱倒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这手段下作了些。
简三娘插了一句说:“其实我也瞧着那牡丹怪怪的,好好的一个良家女子谁会来抛头露面当街卖唱的?”
他们租这船可是许了双倍船钱也只远远看了一眼,连那牡丹长相都看不分明,那些能跟牡丹亲近答话的还不知出了多少重金。
几人心疑,齐齐黑了脸望那艄公,老头子面不改色的解释,“几位客官第一天来不知道并不奇怪,其实牡丹献唱一事原来就是官家授意,并非我等乡野草民故意生事……”
这桩事的源头要追溯到去年的蝗害,累至今朝农田欠收,江南是渔米之乡,由来富庶,本不欠这半年收成,偏偏圣上今春来视察民情,游了这西湖,杭州府开销巨大,缺了一个豁口,这杭州府尹杨佑良就别出心裁效仿别郡搞文化会展,借这每年一度的竟花会聘请牡丹姑娘先来乘船赏荷,弄把琵琶琤琤弹弹,让所有人看见她的美貌都惊为天人,当时湖上的游客三三两两把她的小船围住,牡丹不得已在船上弹了一曲只求放行,那天闹得有点凶。
过后再斥重金邀牡丹每日都来湖里转一圈,唱唱曲,弹弦奏乐露个脸,对外就说是有仙女下凡,又假仙女之名筹办竞莲大会,牡丹仙子其名一出,果然名动江南,观者云聚,多方获益,这便是此次竟花会的真相。
官府出钱聘请牡丹,自有报备朝庭,牡丹的身份就是西湖莲的一面镜子,似她这样的形象大使在诸州已有先例,收效甚好,只是江南这一府朱三小姐盛名日久,却选的无根无底的民女牡丹来,未免有猫腻之嫌。
牡丹献唱一事本就透着蹊跷,问出这么一个结果来却也有些出人意料,艄公说到这场展会一月之期再过几天就结束了的时候,杨今生就觉着脑子里面那根弦嘣的弹了一下——
一月之期?
细细算算,江宁客栈抢包到现在也就是一月余,这样说来推出牡丹这张王牌可就不是形象大使的事了。
拿你的女人出来,你真舍得?
杨今生眼睛大亮,既是老朋友,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他重新坐下来笑咪咪说:“聊了半天,还不曾请教老丈高姓,在下当失礼了。”
艄公恭恭敬敬的回答:“老汉姓张。”
姓张啊!那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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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了。
“老人家也是本地人吧?但不知府上几口人?良田几顷?今年收成如何呀?”
叙了家长里短,杨今生转问杨应龙:“我今天似乎是看见熟人了,可我这眼睛不好使,你说,三十一座坟,会不会有那么一两座,也许是空着的呢?”
杨应龙敛了笑,斟酌一久才说:“那些坟我都一一看过,失火当晚有十七八个姑娘不在楼里逃得一命,小九姑娘也是幸存者,至于那坟有没有空,我可说不准。”
杨今生的眼睛更亮了,今日才见牡丹自无认识之理,这是套的杨应龙话,杨应龙不防他,随口就交了底。
他来中原——红秀坊,小九,铜钱。
已经找到俩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杨今生满面笑容的再转回对艄公说,“张公!麻烦您老送我们去那边。”他指出牡丹小船退去的方向,艄公脸色一变,陪着笑说:“老汉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人家请说。”杨今生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全心惬意。
“老汉行船时,衙门里可是放过话的,只载客游,不逐芳踪,衙门的人都是扮作游客护在那小妮子周围,只要有人敢破此例,打板子还要关押,说起来,牡丹姑娘平日里对乡亲们多有照顾,我们保护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带着人去寻她晦气?几位客官又何必……”
杨今生“咚”的拍一大锭金子在桌上,笑盈盈的看着艄公张口结舌模样,那老头咽着口水结结巴巴说:“这个……钱虽是好,富,富贵不能……贫,贫贱……”
心乱之下连话都说错了,简三娘扭了两步到他跟前,柔柔的说:“去到那边,你拿了钱走便是,就说客人在那边赏玩,嫌弃你伺候不好踢你下水,等我们走了,你再来找回你的船,船钱也未收到,连官家的红利都不用上缴,回去带了家人挪个地好好过日子去,我给你说这个话觉着如何?”
“这个……可未曾,想过。”
老头两只眼睛里面都是金子反射太阳的光芒,头晕眼花,一个恍惚,那大锭金元宝就抱在了怀里,真真实实摸到了细腻手感,人也轻飘飘的,不知怎的,怎么就把船摇到那地来了。
北面半里内俱是荷塘,未至湖边,莲自湖外延伸进来与湖连成一体,荷株茁壮遮天蔽日绵延天际,蔚为壮观,简三娘一路上又套了老头一些话,笃定牡丹肯定藏在荷中,但是大船进不了荷田,杨应龙先一脚送那老头入了水,又操舟往岸边横冲直撞拱进荷田浅水中直到一步也挪不动了为止,方才让轻功最好的简三娘去附近找艘采莲小船。
简三娘轻轻掠出,双足在荷上交错点过,驭气滑行,须臾飘出五六丈去,人在空中荷中景尽收眼底,红绿交错新鲜乱眼正是好景赏之不尽,三娘正羡叹不已,荷中晃出一叶小舟来,一个女孩儿正伸手摘莲,一只手拉着荷枝,一只手拈了莲角轻轻一扭摘将下来顺手往身后舱中一放,那动作十分的轻柔,简三娘心中“哦”了一声。
本来已掠过小舟的,半空中一个盘旋轻盈的转回落在舟尾上,小舟陡受力上下一荡,女孩儿“呀”了声转过头来,看见舟尾多出一人很显然吓了一跳,张口就说:“你……你……”简三娘身着纱衣罗裙,在风中彩衣飘飘,很有些出尘的样子,女孩儿惊吓之下看花了眼,脱口就说:“你是仙女吗?”
简三娘一乐,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没有这么糊涂的,真想哄那小妮子一回,又一转念牡丹去远,少不得多费工夫,便收起玩心编了几句假话,只说在湖里转得久了失了方向,看见有小船往这边出去跟过来的,不曾想进了荷田困住了,因此前来求助。
骗得那女孩子童心泛滥,天真无邪的划了采莲小舟前来解救。
湖中有些游客不租船工自己划船,所以大船上没有船伕女孩儿也不多疑,将四人接到小舟上慢慢从荷深处退了出来。
杨应龙简单的代表四人致了谢意,荷中乘采莲舟还是第一次,风轻水暖,伸手就吃着莲米,嗅着荷香,甚至于想得到莲藕的甜脆,身旁有美女伴着,人生莫过于此。
女孩儿并不原路返回,双桨翻飞越走越深入荷中,举目四周都是红红绿绿的一片,钟老四逐渐生疑喝道:“喂!你这是带我们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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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不卑不亢的笑说:“前边就上岸了。”
上岸?
“此处上岸但不知是何地呀?”
杨应龙懵了懵,转目四望根本看不见湖的影子,只有层层叠叠的荷浪绿意沁肌,把他们丢在这里怕是天黑都找不到出去,明明身在荷中远离尘世喧嚣,万花乱入眼,人在画中游,此种怡人胜景俗人多不可求,却在这时这刻深刻体会到了透入骨中的寒意。
“上了岸往前二里地是张家村,天黑前你们应该能赶到哪里去投宿。”
女孩儿眨巴着大眼睛,乌溜溜在杨应龙身上转,看见他转回头看向自己急忙转开眼,杨应龙盯着她脸上的红晕微微笑说:“可能我们刚才表述的不是太清楚,让姑娘有误会,送我们去张家村投宿固然是好意,只是这行脚的商人吃饭家伙都搁在城中客栈里面,若不回转怕店家生了误会,以为我们有不测,报了官那就更不好了。”
男人语音淳厚,细腻腻的几句话女孩儿全身都酥软了,只差一个跟头跌到这个男人怀里去,小白脸的魅力尽数释放出来,柔柔的恳求:“不若,委屈姑娘送我们回湖那边去,趁这时候还早,你这向导还可以带我们好好游游这西子湖,说不定,真就遇见牡丹仙子了。”
“我,我这船,游湖小,小了一点。”
女孩儿满面绯红,头都不敢抬,跟杨应龙这样的大帅哥搭讪,小心脏卜卜乱跳,满脑袋都是晕乎乎的,简三娘大煞风景的插进来说:“其实我老早就想乘着采莲的小舟游湖了,比那大船不知敞快了多少。”杨应龙笑容一僵,女孩儿羞羞的说:“我,我带你们去。”
小舟从荷中退出来时,日头渐偏,湖里的船只明显少了,游客及乡民大多都已回转。
点染勃勃生机的游客一散,西湖就呈出她的静态美,腼腆的掀开薄薄面纱,一缕淡淡的琴音若有若无畅诉着高山流水的跌宕,女孩儿想要笑说牡丹仙子也倦了,应该几人也没有这个心情。
临近船只有人落水,众人循声而视,只看见落水那人悲愤的在水里拍打着大叫“休矣!休矣”,湖上少有的人都不约而同注目,好事的更集拢过去把那人拉上船来装着好心劝导,然后杨今生他们就听见了数声欢呼“牡丹姑娘在这里”。
这个小插曲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不真实,几个人都懵了那么几秒,下一刻,牡丹小船自大船后滑了出来,那么近的距离,牡丹妩媚的眼神越过大船,也在一瞥之间从他们身上扫过。
牡丹在这里,牡丹还在这里!
五个人十只眼珠子几乎同时要掉下来了,耳听得那边几个人轻佻的口哨刺耳之极。
牡丹理着鬓发独坐舟头,裙裾在风中飘飘若仙,杨应龙失神的踏前一步,口里喊着无双却踢在船舷上,杨今生急伸手一把将他擒住,喝道:“快跟上去。”
女孩儿瞠目结舌,结巴道:“不……不逐……芳……”
这最后一个“踪”字怎么都呲不出牙关,钟老四恶狠狠道:“我大哥叫你快追,不听话,是不是我把你先扔下去。”
女孩儿簌簌发抖说:“你们,你们都是坏人。”
钟老四指着大船哈哈两声喝道:“我们是坏人,那些都是好人?”
这个粗犷的男人外表凶神恶煞的,不由得女孩儿心惊胆战,瑟缩成一团,眼看着牡丹小船去势如飞,这里还在僵持,钟老四怒从心起便待下毒手,简三娘突然窜过来双手齐出,一手抓女孩儿衣领,一手擒住腰带,小姑娘尖叫一声中已给她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只听见那女人吐气开声,朗朗笑道:“牡丹小妹,待三娘来尝尝你的莲子香不香。”
语声清脆,回荡在开阔的湖面上,一时回声大作,四周俱是“香”“不香”“香不香”之音,若雷声轰鸣,余音不绝。
周遭船只都为此声所吓,顾目间简三娘已将那少女直直的抛过来,尖叫声为水花激荡之声所掩,简三娘跟着掠出,气势一沉间,那少女头颅刚好冒出水面做了她的踏板。
牡丹小舟上那男子见势不妙,急起挡在牡丹身前,只喊得一声“小心”,简三娘借着跃来之力一脚正踢在他胸口上,牡丹目瞪口呆间,那女子已落在她身前,随后才传来落水声,牡丹回眸一顾,哪里还有乃兄踪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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