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六腑无一不痛,日夜不停别说无法入眠,连喘息之机也没有。
这罡风不仅让他痛不欲生,也令他神智在崩溃暴怒和无情理性的两极间徘徊。
到第二日上,他已不知在抵御罡风的过程中,将联合六大门派反叛暗害教主的事想上了多少遍。
却无论如何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地方露了馅,竟让教主怀疑他;
亦或者到底为了什么,让教主如此不满他救助不周,竟要他领了罡风境阵的罚牌,受这般苦楚。
始终想不通,他忍不住开始回忆见到小丫鬟阿冉之后发生的一切。
终于在第二日晚,他忽然觉察到不对劲之处。
教主虽常常在殿后寝室内闭关不出,对教内大妖也是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
也的确有过一些派遣人类丫鬟传令的事,但可不曾连重罚护法这样的大事,也假他人手的时候。
这是第一则不对劲。
再则,教主性情暴烈,惩罚分明,不仅如此,对待旁人犯的错误,无论如何求情,无论多少人求情,都从未有过从宽发落的时候。
但凡犯了错,多大的错,就领多大的罚,屡犯也好,初犯也好,有心也好,无心也好,小妖也好,妖帅甚至妖王也好,都没二话,按律法规矩罚。
这样的殷玄听,何时给过别人机会?
陆延清楚记得,小丫鬟阿冉将领罚牌交给他时,传达教主的话,是‘最后机会’。
不!
不对!
教主不会给人机会,更不用提什么‘最初机会’还是‘最后机会’。
救助不周这种事,也绝不至于令罡风三日的罚——教主虽然暴虐,却从不乱杀乱打。
不该有这么重的责罚,就绝不会发如此严重的领罚令。
那就只可能是教主发现了他叛变?
若是如此的话……教主更不可能原谅一个背叛他,害他重伤的人!
除非……发这领罚令给他,将他送进罡风境阵,只是为了折磨他、拖延住他的脚步。
陆延想到这一层,立即明白自己进了陷阱。
但罡风境阵是教主亲自与其他擅长阵法制作的大妖一起制作的阵法,一旦进入,不到限定日期,绝无可能脱离。
他也只得咬碎钢牙肚里吞,强忍怒意,再熬一天一夜。
可即便想通了此节,对于小丫鬟阿冉这个人,他也只认定了她是教主的一个棋子。
觉得她的所有行为都是教主命令安排的,绝没想到这一切都与教主殷玄听无关,是看似软弱可欺的人类少女,独自策划完成。
骄傲强大的妖王陆延,无论如何想不到,害自己深陷如此境地,受如此苦楚的,居然是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小姑娘!
……
陆延离开罡风境阵后,没有立即登断刃山。
他到天丹苑买了几颗丹药,回到自己在山下的洞府,服丹静修了一天才出门。
结果遇到管玄龟岛灵兽哺育之所‘府养场’的妖王童烟络,不得不耐着性子跟对方喝了两壶仙酿。
陆延喝的很克制,闲聊时对方问了一些他外出这段时间的事,他早之前便有了准备,回答的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些于他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在他进入罡风境阵期间,教主派丫鬟下山到灵宝塔取过东西。
对他来说,来取法器的人是哪位丫鬟根本不重要。
直到此时,他仍没将殷冉当成一个有脑子的人。不过是被教主使唤的跑腿棋子而已,是谁都一样。
他始终聚焦于可怕的教主,以至于持续忽略重点而不自知。
饮罢酒,作别了妖王童烟络,陆延来到灵宝塔。
斜睨一眼守在一层的猫妖,他直截了当问道:“教主派人取走的是几层的法器?”
原本窝在躺椅中的猫妖在他进门的瞬间便起身站的笔直,听到他开口,忙恭敬回答:
“回左护法,是五层。”
陆延看也没多看猫妖一眼,转身直奔五层。
灵宝塔中,除了守顶层的是位小妖王外,其他楼层的守卫无非是些妖将妖帅,陆延根本不放在心上。
面对五层比他小着一整个境界,可以被他轻易灭杀的巨蜥妖帅,他也未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沉着面孔,冷声道:
“那小丫鬟取了什么法器?”
他故意在问话时,没有提及‘教主’两字,便是不想在对方面前显露出自己对教主的态度微妙。
巨蜥妖帅微微低头垂眸,似乎做出了一副恭敬姿态。
但陆延看不到他眸子时,巨蜥妖帅那双冷血动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
玄龟岛上的妖族各个野性未褪,即便修行后多了理性和克制,骨子里的叛逆不逊却怎么都抹不去。
巨蜥妖帅心思阴沉,是个非常腹黑的大妖。也因着这个性格,使他面对殷冉时能压住本性,显得礼貌温和。
可对态度谦和的人类丫鬟温和,不代表他脾气不爆,他只是善于隐藏情绪而已。
此刻陆延态度恶劣,巨蜥妖帅虽忌惮对方的强大,骨子里却非常愤恨。
于是,当他声音恭顺开口时,却只道:
“那丫鬟执教主库令,取走了渊煞四方阵。”
对于‘九毒针’只字未提。
“记册拿来给我看看。”陆延却并未被轻易糊弄住。
巨蜥妖帅丝毫未慌,低着头姿势未变,语气也一样,恭敬答道:
“回左护法,月底灵宝塔所有记册都递交到顶层审查,正在肖妖王手中。”
陆延抿住唇沉默了一会儿,转头朝着通往塔上层的楼梯望了一眼。
想到与灵宝塔主人肖慎追问教主取了什么东西,将是多么麻烦一件事,又将惊动多少人……终于还是冷着脸选择了离开灵宝塔的那条向下楼梯。
待陆延背影彻底看不见,巨蜥妖帅才抬起头直起腰。
他抿住唇,对于陆延的行为,细品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沉吟片刻,他转头朝着塔上层走去,决定将此事告知肖慎妖王。
陆延为什么想知道教主在灵宝塔领走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又不敢到顶层向肖慎索要记册,查个清清楚楚、绝无遗漏?
这其间事由,难道不奇怪吗?
……
……
殷冉连续两宿都是后半夜才回半山腰小屋睡觉,同住的其他三个丫鬟没有一个人开口问询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也乐得清静,只要三个丫鬟不拖后腿就万事大吉。
天大亮后,其他三个丫鬟已起床忙碌了两个多小时,殷冉却还窝在大床里睡的酣沉。
阿白到门口探头往床铺方向望,转头小声对阿彤道:
“阿冉怎么还没起床呀?该不会生病吧?”
“她后半夜才摸回来,估计正睡的死呢,让她睡吧。”阿彤漫不经心道,手上不停,仍旧将采的野菜摆开晾在院子里,蘑菇则穿针引线串成串儿挂起来风干。
“也不知道到底干嘛去了。”阿粉扫好院子将笤帚放在屋子边,见窗纸破了,便想着将小仓库里存的完好窗纸拿过来重新糊上。
阿白垂下屋门上的垂帘,叹气道:
“但凡是谁,跟一个妖怪打斗厮杀到满身血,也会骇的睡不着吧?更何况阿冉也是第一次杀生,咱们一块儿长大的,就数她胆子最小,哪想爆发起来这样可怕……”
“以前我们老使唤她,她也不吭气。说不定就是对我们客气,对妖怪可就动刀了。”阿彤终于放下手头活计,有些怔。
“可不嘛,估计念着就咱们四个在这全是妖的岛上相依为命吧。”阿白搓了搓手,有些感念阿冉明明那么厉害,却没有因为她们差遣欺负而对她们起歹念,还一直老实憨厚的任劳任怨。
“让她睡吧,那天晚上她肯定也吓坏了,这几天心里估计难受着呢。”阿彤道。
“嗯,这几天不闹妖怪了,我睡的可好了。我去给阿冉把奶温上,一会儿她醒了正好喝。”阿白说着拍了拍手上灰尘,拐向小灶间。
“我去洗衣裳。”阿粉也不闲着,转身出院去打水。
“……”殷冉躺在床上,其实早就醒了。
左护法已经从罡风境阵里出来了,她再困也难睡的安稳。
只是,懒在床上思考这几天做的布局是否有遗漏时,突然听到阿彤她们三个提起自己,懒得开口,便默默听着了。
却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般内容。
不枉费她这几天忙忙活活间,也有考虑她们三个的安危。
以后只要三个姑娘都好好的,她考虑好好跟她们处,送她们嫁人什么的……
又躺了一会儿,她挠了挠脑袋。
再累再想懒床,也还是得爬起来,说不定胜负生死就在今夜了。
起床,喝奶去!
……
……
当启明星亮起,世界逐渐静了下来。
月色朦胧间,四野只有夜虫河蛙叫的最欢。
陆延裹上黑色大氅,趁夜登断刃山。
只是,他并未直奔峰顶大殿。
他想,教主恐怕的确受了伤,这才需要借助法阵之力。
此刻云顶大殿上,等待他的恐怕是个非常可怕的大阵仗——说不定教主几千年积攒的杀人法器都准备用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