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在夫人和寒曲攸的精心照顾下,江窈寒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只是体内所含的破坏性力量仍然无法消除。
一月之内,王爷请来诸多名医,却无一人能治愈。不得已,王爷只好请族中先辈将其封印在她体内,暂时不伤身子,待得日后再寻找天材地宝将其根除。
让江窈寒感动的是,生性爱玩的寒夜每天在修炼间隙再也不出门撒欢,而是跑到这里来和姐姐一起照顾自己。
由于大病初愈,身子仍是有些虚弱,寒夜便坚持要喂她吃粥。
开始,少女的羞怯让她推脱不已,但拗不过小孩子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自己确实享受这久违的被人照顾,受人疼惜的感觉,江窈寒也就答应了他。
不得不说,这个小家伙虽然生在王府,身份显赫,但好在王爷和夫人教子有方,索性也并未养成蛮横无礼的坏毛病,反而很会照顾人。每一口粥,必先用嘴吹过,不凉不烫再喂给自己吃。
江窈寒在家族中是做大小姐的,也曾受过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却从来没有过如此温馨甜蜜的感觉。
一月过去,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只是少年少女尚不明白何为情谊,何为爱意,仍然毫无防备,两颗心仍然向对方全部打开。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或许这是人之常情,爱需要时间,需要经历,更需要磨难,现在的他们,只是情愫的萌生,只是好感的碰撞,并不是爱。
尽管两人足够亲密,甚至可以合衣而眠,可以坦诚相待,可以为了对方放弃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但说爱意,仍然时候未到。
这与年龄无关,只是时候未到。
寒曲攸与寒夜之间又是不同,在她六岁,他百天的时候,因为某些尚不可知的缘分,属于两人的一世情缘就已经注定,时间隔不断,空间挡不开,相处十年,仍然庆幸世间有你,这才是爱你。
修炼是为了什么呢?
华服少年不顾形象躺在地上,看着天边吞噬最后一抹夕阳,看着月色洒下第一抹柔光,百无聊赖地想着。
这是少年寒夜思考的最多的问题。
当然,后来他再也没有想过。
是为了像父亲一样镇守一方?是为了像先祖一样功名盖世?是为了像大能一样长生不老?是为了像侠客一样快意人生?
但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过,十岁的寒夜,全部的世界仍然只是由寥寥几个人构成。
像所有的孩童一般,他也认为,这样的世界很美好,已经够了,不会去奢望更多。
而他所了解的修炼之路,却只有孤独和冷漠,那么走这样的一条路究竟是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呢?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不去想。
他并不知道,有些时候——不——甚至大部分时候,决定,都并不是自己可以去做的。
如何生存也好,是否修炼也罢。
夜色,降临。
“砰。”
寒夜是被一声爆炸吵醒的。
“少爷!”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快走!”
等他睁着有些朦胧的睡眼推开房门,这才猛然清醒。
火!都是火!
眼见的地方只有一个颜色,红色!
这一晚,寒夜人生中第一次明白红色有多么让人绝望。
火红色的是吞噬一切的火焰,猩红色的是宣告死亡的鲜血。
怎么会!?
明明是黑夜,为什么却这么亮?!
还有随处可见的鲜血,这是……怎么回事?
死去的侍从,还在搏斗的侍卫,黑衣戴着银色面具的屠杀者,明晃的沾血长刀,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将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寒夜痛苦地抱住头,慢慢蹲在地上。
害怕,慌张,疑惑……一个幸福的孩子从没有过的情绪涌入他的脑海。
突然,他站起身来,“父王,娘亲!”
他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个浑身满是鲜血的人影飞身进入,一把抱起寒夜,向外掠去。
“师父,”寒夜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到,“这……这是发生了什么?我爹娘呢?我姐姐呢?**姐呢?兄长们呢?”
“夜儿,听我说夜儿,什么都不要问。”在向外逃跑的同时,血影还在挥舞手中满是豁口的断刀,杀人同时,身上新添了几条伤口。
“记住这一天!记住这个晚上!我带你去见王爷!”
血影修为极高,已臻渡明之圣。带着寒夜速度也毫不减慢,几起几落到达王爷和王妃所在的地方。
这里房间外有结界,屠杀者一时攻不进来,血影利用“溶血于影”的秘术带着寒夜潜入。
寒夜看见爹娘都在这里,寒曲攸和江窈寒也在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父王,你怎么了!”待他跑上前去,才发现王爷浑身染血,胸前竟然有一手腕粗细的血洞。
虽然已被王妃止血,但看起来仍不乐观。
以北寒王强大的血脉,这样的伤口应该早已愈合,但伤口处诡异的黑色力量不停地破坏着周围的血肉。
而平时威风凛凛的北寒王此时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眼角还有黑色的鲜血留下,这是过度使用天瞳带来的反噬。当然,如果不是王爷封印了对方两名顶级高手,此时北寒府已经完全被夷为平地了。
空中,平时沉睡的老祖们纷纷上前迎敌,虽然修为占尽优势,但奈何对方巅峰高手数量过多,基本都是三四人围攻一人,寒家在节节败退,彻底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自诩天下第一家族的寒家这是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王妃双目也已经失去视觉,脸色同样苍白,只是比王爷稍好。听见寒夜的声音,连忙摸索着将他拥入怀中,摸着他的头,安慰着他:
“夜儿,不怕,娘亲和爹爹都在。”
“寒氏男儿,顶天立地,振作点!”沉默的北寒王缓缓开口,“寒夜,跪下!”
不明所以,但寒夜还是跪在父亲面前。
只见寒天落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凝重,
“寒氏先祖在上,寒家第一百二十五代家主谢罪,吾未能延续先祖基业,使寒家遭此灭族之劫,决意与家族共死。今长子,次子皆战死,遂传家主之位于三子寒夜,承寒氏血脉,扬寒氏威名!寒夜,接下玉佩。”
“不,不,大哥,二哥,死了!!?不!!”
寒夜无法接受,从小最疼他的大哥和爱捉弄他的二哥……死了?
“夜儿,”王爷的语气缓和下来,“本来你生性不适合做家主,但寒家遭逢大难,只有你能延续寒氏血脉,接下这玉佩,你就是寒氏地一百二十六代家主。”
寒夜颤颤巍巍接下了玉佩,捧在手心里,仍然无法从今晚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直到几名还活着的寒家侍卫单膝跪下,齐声喊道“参见家主!”他才明白自己肩负了多大的责任。
“夜儿,”王妃再次开口,“这是最后能逃出去的地方,整个寒氏封地外被布下结界,无法打破,这个传送阵,会带你逃出生天,走吧。”
“不,我不要!娘亲,我……我好害怕,我不走。”
“夜儿乖,娘亲和爹爹,还有两个姐姐会跟着你一起,还有你师父,我们一起走。”
“真……真的吗?不!娘亲一定在骗我,你们走不了,对吗?!要逃的只有我一个对不对?!我不走!”
“听话,夜儿!夜儿听话!娘亲……娘亲会和你一起,不信你可以去问姐姐,姐姐从来不骗你,对吗?”
寒夜慢慢走到寒曲攸身前,问她:“姐姐不会骗我,对不对?你会和我一起走的对不对?”
寒曲攸一把将寒夜抱住,紧紧地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对,姐姐从不骗你,会的,姐姐会和你一起走的,姐姐还要……还要当你的新娘呢,我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寒夜将头转向江窈寒,眼里蓄满泪水,“他们都在骗我,对不对?对不对?!”
“没……没有,怎么会呢。”江窈寒红着眼,“我们都这么爱你,怎么会骗你呢。不仅你寒姐姐,等你……等你长大,我……我也会嫁给你,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说着,她也走上前,将两人抱住,她的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在无人留意的时候放入寒夜的贴身衣袋,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等两人松开,寒夜已经昏睡过去,原来是被寒曲攸打晕。
“孩子们,不要怪我们心狠,这法阵只能使用一次,只能让寒夜一个人走。”王妃将两个姑娘抱在怀里,手掌摩挲着她们的头顶。
“不,我们愿意。”两人带着泪水,相视一笑,同时说到。
“我们虽然还没有真正嫁给寒夜,但都已经认定这个夫君,我们都是寒家的人,愿意为他牺牲。”寒曲攸先开口,此时她看着寒夜,眼中只剩温柔之色。
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天,孤单地站在台上,伤心地哭,那时还不懂为什么会那么伤心,知道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那时就那么怕失去他。
“对,虽然我和寒夜认识时间很短,但我喜欢他,喜欢有他在,有他照顾的感觉,我也希望将来能嫁……嫁给他。”江窈寒看着寒夜,则是多了一分眷恋两分不舍。
“好”夫人流着泪欣慰地笑了,“你们都是寒家的媳妇。”
“快些吧。”王爷抱起寒夜,走到传送阵前。
王妃同样走上前去,用手抚摸着寒夜的脸“夜儿,娘亲多想再看你一眼,多想看着你长大,多想看你娶妻生子……以后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
王爷的眼角也有些湿润,只是被他压下,“再看他最后一眼吧。”这话是对两个姑娘说的。
此时两人梨花带雨,不忍地看着自己的小夫君,他只有十岁啊!以后却要一个人在险恶的世界里活着,肩负着家族的仇恨,孤独地向前走,痛了没人心疼,伤了没人安慰,无处诉说,无人信赖。
江窈寒最明白那种一个人活在仇恨中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她如此爱惜这个十岁的孩子。这个孩子给她带来了久违的温暖,只有经历过那样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才知道任何一丝的温暖有多么弥足珍贵。
她们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王爷的一双手此时也有些颤抖,但还是强忍着悲痛用一滴鲜血开启了传送阵,咬着牙狠下心,将寒夜小小的身体送入传送阵中。
下一刻,寒夜消失不见,传送法阵也毁灭,无迹可寻,就好像从未存在一般。
王爷霍然起身,向外走去,此时的他,除了脸色惨白,目中淌血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镇压一代天才的北寒王,八面威风,守镇一方,让魔族忌惮的北寒王。
“寒氏残部,随我死战!寒族的尊严不容践踏!寒氏的族人不会投降!家至于此,唯有死战!”
“唯有死战!!!”
还活着的寒氏男儿喊着这句口号,不要命地冲上去,即使自爆灵核也决不被俘虏。
空中的老祖虽然喋血,败亡在即,确是在欣慰地看着这些后辈,同时冲上前去,选择自爆灵核,与自己的敌人同归于尽。
“寒氏第一百二十代家主寒锋请死!”
“寒氏第一百二十一待家主寒古冥请死!”
……
“哈哈哈,夜儿,为父没有给你丢脸!寒氏第一百二十五代家主寒天落请死!”
“夫君,妾身亦随你与地下!寒氏大夫人寒黛月请死!”
“唯有死战!”活着的人还在向敌人冲去,没有停止,只有死亡。
寒族祖地之外,一抹不起眼的紫色影子藏在阴影中,“两个,有两个人活下来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说完,她消失在夜色中,手中把玩着一柄骨刀,用她同父异母的三哥的肋骨削成的,那个蠢货跟着自己还以为她不知道,不过他血脉更纯净,骨头做成的匕首倒是不错。
史载,九大家族排名第一的寒族一夜之间被不明势力灭族,全族数百万人无一幸免,北寒主族和四十三个偏族所在之地均被夷为平地。
很明显,寒族的灭亡不可能是一股势力造成的,九大家族的其他八家中必然有人参与。
这件事成为一个分界点,自此,和平世道结束,剩余八大家族开始相互猜忌,混战。
失去寒族牵制,魔族愈发嚣张,屡屡入侵人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人族才明白这些年寒族到底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最后八大家族不得不暂时联合,与魔族签订契约,将北域一半割让魔界,这才得到暂时的安宁。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暂时的,所有的安定,都是表象,最后的动乱终会到来。
后话暂且不提,道皇天,第二层天,东方城郊外,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