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43楞场,西边套户窝棚。
马蹄灯昏暗的灯光下,张援民围被而坐,翻着手中的小人书。
在赵军的帮助下,解忠一起包了两个林班,雇佣了两帮套户。
由于人多,这些套户住一个窝棚住不下,于是就分开住两个窝棚。
俩窝棚都是面南背北,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东边那个窝棚里,住的都是解忠他们向阳屯来的人。而西边这个窝棚,都是张援民找来的人。
向阳屯那些套户,全是解忠的屯里屯亲,解忠不好意思自己住把头窝棚,于是他带着解臣和那些套户一起住。
这样一来,他那把头窝棚就空出来了。今天解忠跟张援民说,让他过去住,毕竟那单独的窝棚条件能好一些。
但张援民拒绝了,他说自己要深入群众、与民同乐,于是就住到了西窝棚里。
他们这个窝棚有三十多人,晚上都睡在一张大通铺上。
不得不说,这帮人才来了几天,这窝棚里的环境就已经很不好了。
可张援民不挑这个,这帮人也敬重他,让他睡最热乎的炕头。而在他右手边,挂着一盏马蹄灯,也是这窝棚里唯一的光源。
“老张啊!”这时,挨着张援民的蒋金友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小声道:“差一不二地睡觉吧,明天有工夫再看呗,这点灯熬油的是干啥呀?”
“也是哈。”张援民合上那本《三十六计之瞒天过海》,口中嘀咕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歇息了。”
说着,他起身准备把马蹄灯摘下,然后送到门外去。
这灯正常就应该放在窝棚外的门旁,一左一右各放一盏。
“大哥!”可就在这时,张援民听到有人叫他。
想当初张援民在77楞场立棍,跟他住一个窝棚的那些人都叫他一声“大哥”。要不然,张援民也不能给解忠拉来这么多人。
“唉呦!”忽然,蒋金友惨叫一声,起身就给了马晓光一杵子。
这马晓光和蒋金友之间隔着三个人,与张援民就隔了四个。此时他从这些人身上向张援民这边翻,刚才一不注意就压到了蒋金友的脚腕。
“大哥!”马晓光凑到张援民跟前,小声说道:“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说呗,兄弟。”张援民道。
这马晓光不是别人,当初正是他给张援民提供了那头黑熊的消息,然后与蒋金友、李远、李伟一起随张援民撞杀黑熊。
此时,马晓光小声对张援民道:“咱们南头那边是42楞场吧?”
“42……”张援民琢磨了一下,道:“对,再往那边是42大班么。”
“嗯。”马晓光点头,说:“就大前天,咱们不跟那爷们儿上林场去了么?”
“啊!”张援民知道马晓光说的爷们就是赵有财,他们那天赶着爬犁,帮赵有财给野猪送到了林场。
马晓光继续道:“完了我们回来前儿,不去扒他给我们的那个野猪吗?”
“嗯呐。”张援民道:“那猪,你们不卖给解忠了吗?咱晚上吃的不就是吗?”
该说不说的,解忠对他们这些干活的是真够意思。
“是,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事儿。”马晓光道:“我们扒完野猪往回走,看着我一个以前的屯亲。他姓刘,他们家是后来才搬走的。以前我们两家搁生产队前儿,住一个屋里。他妈跟我妈,俩老太太论干姐妹儿。”
58年有了生产队,那时候一帮人到农场吃大锅饭。有些地方还给盖房子,但由于条件困难,那时候生产队的房子跟他们现在住的窝棚没什么两样。
一张大炕能睡三十多人,肯定不能只住一家。所以那一间房子里,一般都住四五户,有的甚至能住七八户。
因为是吃大锅饭,平时也不用自己开火,所以这屋里就是睡觉。
而这三十多口人躺一张炕上,男女老少都有,还不是一家人,怎么办?
好办,两户人家之间拉一个布帘,以此分开一家一家。
年代不同。
这要放到二十一世纪,谁也不能答应。可在那个年代,这种模式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都在一个屋檐下,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那时候很少有太矫情的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淳朴。
当然了,相处不融洽的,肯定也有。但要是处得好了,那可是真跟一家人似的。
这时,马晓光接着往下说道:“他看我们往出整野猪,就帮我们往爬犁上整,完了还跟到咱楞场来了。”
听马晓光如此说,张援民就懂了。那姓刘的一路跟过来,是想要块野猪肉走。
马晓光手往身后一比划,对张援民道:“那前儿他们还都没上来呢,这窝棚也有地方,我就留那刘春辉住了一宿。”
“啊……”张援民咔吧两下眼睛,问道:“咋的?他想来咱这儿干活呀?那这好办,我明天跟解把头说一声就行了呗。”
马晓光磨叽半天了,张援民猜他是这个意思。而他也不是大包大揽,因为只要是楞场,就从不怕干活的人多。要有愿意来投奔,那可是太好了。
“不是,不是。”马晓光忽然回头瞅了一眼,见那蒋金友已经睡着了,旁边又没人往这边瞅,他才小声对张援民道:“晚上我俩唠嗑,他跟我说个事儿。”
说到此处,马晓光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知道有俩黑瞎子!”
“嗯?”刹那间,张援民的眼睛比那马蹄灯还亮!
“在哪儿呢?”张援民一把抓住马晓光的手,问道:“那俩黑瞎子?”
“在他们42楞场后身的山上。”马晓光小声道:“是他们把头养的。”
“养的?”张援民一脸惊愕地看向马晓光,心想这永安林区除了我兄弟,还有这么恶的人呐?
“嗯!”马晓光重重一点头,道:“俩二年的黑瞎子,都一百三四十斤。”
“俩二年的黑瞎子……”张援民皱起眉头,追问道:“他们把头叫啥呀?”
“叫啥不知道。”马晓光摇头,道:“我听说姓江。”
“家是哪儿的呀?”张援民又追问一句。
“家是望奎的。”马晓光道:“跟我那光腚娃娃,他俩是一个村儿出来的。”
“望奎?”张援民道:“不是咱们……”
说到一半,张援民想起这马晓光是岭南人,忙改口道:“他们也是岭南过来的呗?”
“嗯呐!”马晓光点头,说:“他们那村儿搁我们东头往过走,得二百里地。”
“不是……”张援民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继续问道:“他一个岭南的,咋跑我们这边儿养黑瞎子来了呢?”
“他是帮人家养的。”马晓光说:“是他的一个亲戚家……”
“亲戚?”张援民眼前一亮,顿时就明白是咋回事儿了。
果然,马晓光道:“他那亲戚吧……也是这林场的,好像也是厨子。”
“呵呵。”张援民闻言一笑,抬手打断马晓光,道:“你不用说了,兄弟,我知道是谁家了。”
说完这句,张援民忍不住乐了:“呵呵呵……”
这大晚上的,夜深人静。
他这一呵呵,旁边熟睡的蒋金友一个激灵,睁眼、抬头时看到了坐在那边傻笑的张援民,不禁骂道:“你特么赶紧死觉得啦,我们明天还得早起呢!”
被他呵斥,张援民也不生气,而是凑到马晓光耳旁,小声说道:“那俩黑瞎子现在搁哪儿呢?你知道吗?”
张援民晓得一点,就是那俩黑瞎子既然被安排在了山里,那它们是肯定要冬眠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俩黑瞎子肯定不会在42楞场里。要不然别说黑瞎子冬眠睡不消停,就连牛、马进出都受影响。
牛、马一闻到有黑瞎子的味儿,顿时就得毛,等着出事吧!
“就说搁他们楞场后身。”马晓光道:“具体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反正说是搁一个树仓子里头。”
说到此处,马晓光又补充一句,道:“这俩都搁那一个里头。”
“啊……”张援民嘴角微微上扬,既然是人给那黑熊安排进树仓子的,那么这个树仓子一定是特殊的。
“那啥……”马晓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张援民开口,道:“大哥你看哈,就这样的黑瞎子,咱给它打了,坏不坏规矩?”
“咋打呀?”张援民歪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双眼睛乌黑锃亮,盯着马晓光道:“兄弟,这个事儿看你咋办?你要是跟那个人,你俩里应外合,这就不叫人事儿。”
张援民此言一出,马晓光脸瞬间红了。张援民说的没错,如果是那样把那俩黑熊打死,马晓光的那个屯亲就属于吃里扒外,这种事不管放在哪儿都让人厌恶。
而这时,张援民淡淡一笑,握着马晓光的手,说道:“但兄弟你放心,咱们没有他通风报信,你大哥我也能把这黑瞎子仓找着。”
说完这句,张援民又补充道:“要是这么整,这就是山财,啥忌讳没有。”
“嗯?”马晓光闻言有些欣喜,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大哥,这么大山场,那么老多树,你上哪儿找去呀?”
“这你就不用管了。”张援民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大哥。”这时,马晓光又道:“这仓子要能找着,咱也别自己捅咕了。我看那赵技术员今天过来了,他有枪、有狗的,咱们让他去呗。”
说到此处,马晓光还主动提到了分配问题,道:“这事儿吧,兄弟就是当唠嗑跟你说的。大哥你要真找着这个仓子,那是你的本事。到时候那赵技术员杀下熊胆,我也不跟你们分,你能给我整点黑瞎子肉就行。”
马晓光这话说的确实在理,张援民闻言一笑,道:“兄弟,你就放心吧。到啥时候,我张援民也不是财黑的人,亏待不着你。”
“是,是。”马晓光连连点头,道:“这我知道,完了就是……”
说着,马晓光忽然迟疑起来。
“嗯?”张援民一怔,忙问道:“说呀?就是啥呀?”
“就是……”马晓光瞥了张援民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不管咋的,你都别自己捅咕这仓子,兄弟还跟你没处够呢……”
“你这是什么话?”马晓光话没说完,就被张援民生气地打断了,什么叫没处够啊?你说我要死啊?
“大哥,兄弟没别的意思。”马晓光小声道:“你要捅咕黑瞎子仓,你家我嫂子……”
当张援民听到马晓光提起杨玉凤时,整个人也是一愣,然后就听马晓光说:“她又得给你整回去。”
听他这话,张援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撇嘴看向马晓光,然后微微昂首道:“行了,赶紧睡觉吧。”
……
第二天,也就是1987年11月16号这一天。
早晨四点多钟,赵军就被小猞猁拱了起来。
它那小身板,按理说是整不动赵军的,但架不住它趴在赵军枕头旁,不断地使鼻子在赵军脸上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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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军皱着眉头从炕上坐起来时,那小猞猁从炕上蹿到了地上,跑到门口回身冲赵军叫了两声。
赵军穿好衣服起来,到门口抱上小猞猁拉门出去。
此时外屋地里点着灯,一张靠边站桌支在碗架前。赵有财、王美兰两口子,都坐在桌前忙活着。
王美兰正拿着针线,在缝白纱布做口袋。而赵有财,正用手捏着棉花,不停地蘸黄油纸上的猪砂。
暗红色的猪砂被棉花蘸过,有的沾在了棉花上,而在赵有财将棉花上的猪砂拨下后,他手中棉花竟然染上了些许红色。
“爸。”赵军凑到跟前,好奇地问道:“这是干啥呢?”
昨天他回来,就把猪砂从野猪肚子抠了出来,然后摊在一张黄油纸上,放于高处让它阴干。
“你得把水分蘸干了,完了给它装纱布兜里吊起来。”赵有财白了赵军一眼,跟他说了储存猪砂的方法,然后又小声嘀咕道:“啥也不懂。”
被赵有财怼了一句,赵军呵呵一笑,也没在意。他是真不懂,因为他上辈子没打着过这玩意,也没见过别人打着过。
这时赵军伸手拿过窗台上的饭盒,这里面装的是改刀切条的生野猪肚儿,这是给小猞猁留的伙食。
赵军不在意,可王美兰不干了,平时不搭理你赵有财,但你蹬鼻子上脸说我儿子可不行。
“嗯。”王美兰瞥了赵有财一眼,笑道:“你懂,你没打着过,那当啥用啊?”
赵有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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