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怖之处就在于,谁也无法违抗它。 路迎酒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说:“我从没听说过,天道会降下诅咒。” “我也没听说过。”楚半阳说,“我并不了解楚千句经历过什么。我只知道,天道本来是想要他魂飞魄散的,但是孔雀神舍身替他挡下来一半的诅咒,楚千句才没有魂飞魄散,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曾经跟着楚千句,学过一段时间的驱鬼之道。” “有一次楚千句在无意间跟我提过,某些时刻,他会看到天边有一只眼睛。” “……有一只眼睛?”路迎酒问。 “嗯。”楚半阳点头,“据他所说,那只眼睛一直在盯着他。几分钟、有时候是几小时后,它才会消失。” “他没有和我细讲,但我推测,那或许就是天道的诅咒。” “所以,”他轻叹了一口气,“不是楚家不想帮他们解除诅咒。而是这种级别的诅咒,不可能有人解得开,是死局。” 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像是永远有一个存在监视着你,你却无知无觉、无法反抗。无意间回头,苍穹裂出缝隙,眼眸窥探着你的一切。 路迎酒沉默片刻,开口:“嗯,我知道了。” 他同样望向星空,问:“那么孔雀神破碎的梦境,你也应该有所猜测吧?” “对。”楚半阳说,“我一开始没告诉你。” 他带着路迎酒,绕过祭坛,走向星光的正下方。 这片空间看起来局限,实际上比路迎酒想象得大,他们绕过明亮的火光,走了十几分钟,才真正接近星光。 这里光线昏暗,风声阵阵,几乎像是一片荒原。 楚半阳弯腰,在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几乎是透明的,大概有拳头大小。如果不是光线穿过它时有轻微的曲折,它自身也有点淡灰色,路迎酒几乎都看不出来。 再放眼看去,这附近零零散散还有不少这种东西。 楚半阳拿着它,感受着手中的冰冷,说:“这些都是孔雀神破碎的梦。” “梦如果破碎太长时间了,就会像这样子坠落下来,这里是梦境的坟场。” “楚千句死的时候我就在这片空间里,那时有一场流星雨。” 当时,无数梦境曳着星光,自高空而下。 色彩爆发,斑斓绚丽,一时之间宛若神迹。年少的楚半阳抬头仰望,震撼于这奇景,久久无法忘怀。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楚千句的死亡,也是神灵的垂泪。 楚半阳说:“现在孔雀神依旧有两个破碎的梦。” “一个是这村子,一个是远方的学校。这两个地方都是楚千句曾待过的。” “对于梦境破碎这件事情,楚家一直没有结论。但我的猜测是,它只是不想再梦见楚千句了。” “在亲手杀掉自己的爱人后,或许每个关于楚千句的梦,对他来讲都是折磨吧。” 永远能看到,但永远触碰不到,永远只是浮光掠影。 “当然,”楚半阳看向手中暗淡的球体,看向那破碎的梦,“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除了孔雀神自己,没有人能够证实。” “等到楚千句的下一个轮回,或许,这些梦能够重新被点亮吧。” 路迎酒默默听着。 一阵风起来了,吹得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 放眼望去,头顶的星光暗淡温柔,色泽繁多。在它们之中,雨水哗哗流过玻璃,风车悠悠在迷雾中转动,火车鸣笛驶过山谷,盛夏的风与冬日暖阳,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街角的猫和它最喜欢的书店…… 多姿多彩。 每一个梦里都没有楚千句。 它们和脚边那些破碎的、死去的梦境,判若云泥。一边是鲜活的人间,一边是冷冰冰的残酷。 路迎酒的心中就莫名想到了一句话: 唯梦闲人不梦君。 楚半阳最后捏决带着他离开时,他又望向空中。 看着那些梦,他想到的却是敬闲。 眼前陷入黑暗。 他想,敬闲会不会同样有这样的时光呢? 神官的寿命无穷无尽,就连孤独,也会是永恒的。 …… 孔雀神第二个破碎的梦境,在距离林田村一千公里的孝广市。 路迎酒一心想知道更多楚千句的事情,当然是准备去一趟的。 姚苟百般打听他的事务所到底还招不招人。 路迎酒知道他的意思,就笑说,指不定呢,你要不要和我们继续来这一趟? 姚苟飞速答应了,拍着胸脯说,有你兄弟在,你就不要怕了!就我这吨位,管他来的是什么鬼,通通给你撞开! 楚半阳也淡淡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于是,一行人效率极高地定了机票,晚上就出发去孝广。 在村里吃了饭,收拾好东西,开车上路。 姚苟为了表达自己的有用,自愿开车,敬闲就和路迎酒坐在后排。 结果,去机场的路上下了小雨,天气阴沉沉的。 路迎酒一如既往地补觉,受到雨天的低气压影响,更是昏沉沉地倚在敬闲的肩膀。 无意间往外看,铅云凝结在头顶,万千雨水从天而降,几个没带伞的路人匆忙逃窜,步伐溅开水珠。 狂风吹过时,车顶一阵噼里啪啦作响。 路迎酒伸手,摸了摸车窗玻璃。 指尖竟是一片冰凉。 下一秒,敬闲温柔地握上他的手。 充足的暖意涌了上来,他低声说:“再睡会吧。” “……嗯。”路迎酒应了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保证自己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 车子上了高速就再没有停顿,一路飞驰向前。 他就这样半梦半醒地听着雨声睡,梦中依旧是敬闲身上的冷香。 还好。 ——他恍惚想到。 我还能梦到敬闲。 也不知多久过后,困意消散于安详的沉睡中,他迷糊地睁开眼睛。 雨声滴滴哒哒。 太久没说话,嗓音有点哑了,他意识还没清醒过来,下意识已经喊道:“敬闲……” 语句顿住了。 透过满是晶莹水珠的窗子,他看到铁青色的天幕,与随时可能压下的层云。 狂风暴雨酝酿在城市的上空,宛若世界末日。最高的楼尖被云幕吞没,烈风吹过,似要倾塌。几道闪电劈下,狂乱的光撕碎一切,快要劈到它的身上。 惊雷炸响于耳畔,心脏随之砰砰跳动。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路迎酒顿住的缘由。 在那苍穹的最尽头,电与雷与云的交错之处,一只巨大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第64章 眼睛 那眼睛像是人眼,又不全然相似。 路迎酒悚然一惊,一股冷意窜上脊椎。 那眼睛的瞳孔布满了整个眼眶,呈怪异的金属光泽。 无数细密的花纹在其中旋转,好像绚丽的万花筒,不断变化,每一息都是全新的世界,光是看一眼就能叫人头晕目眩。 如果路迎酒能清晰看到,就会认出,那些花纹实际上是符文,它们不断构成不同的阵法,瞬间结合又刹那离析,瞬息变化万千。 它冰冷地转动,目光扫过大地,最后死死凝固在路迎酒的身上。 路迎酒的手上刚掏出符纸…… 然而车辆猛地一个急刹车! 时速120公里的跑车急刹,人没飞出去几十米都是万幸了。他一下子失了重心,身子前倾,电光火石之间,在后视镜与姚苟对视了—— 那小胖子面无表情。 惯性对他没半点效果,他依旧坐得笔直,整个人犹如磐石,冷冰冰地、无声地张口: 【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反应极快,一手撑住前座,一手对他甩出符纸! 下秒,他身后一暖。 敬闲将他整个人扯入怀中,他伸手,层层黑雾笼罩在手上,他的手指依旧修长,骨节依旧分明,只是指尖变成了厉鬼的尖锐指甲,轻轻一划,竟然将跑车的顶端撕出裂缝。 金属在他面前和纸片一样脆弱,被整个揉烂了,狂风夹杂暴雨扑下来,打湿了他们的面庞。 路迎酒只觉得周身一轻。 马路迅速远离视线,然后他们停留在某个高度,俯瞰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