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好恶心的虫!”
艾嘎忽然惊醒过来,顿时引得周围新兵老乡们一阵哄笑。
他怔怔得望着周围,发现昨日的兵头满头青筋地恼怒看着自已。
“虫你奶奶,老子还以为刚收的兵就死一个,还不赶紧起来!”兵头将他踹倒在地,身边便没人敢再笑,“真是个废物!连个瞎子都不如!”
跟兵头前来的军医也很无奈,黑着脸跟着兵头走出了帐外,随后其余人等也都跟了出去。
“嘎娃,没事吧?”
“还不赶快起来跟上,今日要操练。”
“你这娃子睡得像死了一样,浑身冰凉、连个气儿都不出,大伙儿都以为你死了!”
“快点吧,惹恼了兵头,怕是没有好日子过咯....”
老乡们或是责怪、或是关心,一个个都跟了出去,艾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刚被兵头踹的地方实在疼,他揉了揉,便挣扎着起身。
“艾嘎兄弟,还好吗?”
面对瞎子李令的关心,艾嘎强装着笑道:“没事,可能是昨夜太累了,做了个噩梦。”
“哦?梦见什么了?”
“梦见....好像梦到李兄弟你了....呃,奇怪,我梦见你什么来着...?”
李令的眼睛被灰布蒙得严实,嘴角一咧,拍了拍艾嘎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别想了,赶快去吧,晚了真就麻烦了。”
虽然睡得不好,但今日的操练,艾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感觉全身都轻快了不少,极大强度拉练下来,竟然都无多少乏累感觉。
“真是废物,连那个瞎子和瘦猴都不如!”
其他人可就没他们两个那么好运,被兵头折磨地生不如死,晚上回到帐内一脱甲胄,浑身上下都是被磨出来的血口。
艾嘎莫名有了些信心,心想自已这般强度也扛过来了,日后上了战场,说不定还真能活着回去。
他见瞎子李令走进帐内躺在旁边草席上,略带兴奋地说道:“李兄弟,没想到这当兵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严酷,说不定我还真能从战场上回去,还能来得及抱我的娃儿呢!”
周围没人吭声,这让艾嘎心情更好,他知道村里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瞧不上他,说他从小就是个孬种,连老婆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吭声。
经历这两天练兵,没有人再敢用往日的眼神看艾嘎了,这家伙表现确实不错,就算兵头依然瞧他不顺眼,也没有在训练时挑过什么刺。
李令笑了笑,点头道:“艾嘎兄弟好生练,这时多练两手,届时也好活命。”
艾嘎没放在心上,以为战场和练兵差不多,将着此刻心情不错,和李令说笑了两句,便沉沉睡过去。
此后又过了五日,艾嘎发现自已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和精力,无论兵头使出怎样非人般的手段,比方说扛着一截圆木绕营地跑圈之类,他都能承下来,晚上美美睡一觉,第二日又重复如此。
“当真神奇,记得以前爬树登山采药都累死累活,如今这等磨人我却能受得!”
艾嘎好像觉得自已壮实了些,更加兴奋地和李令分享道。
这几日他每天都会找李令说话,后者每每也会耐着性子、带着微笑听完,时常还加以鼓励,不知不觉,艾嘎心里便把年纪看上去差不多的李令当做了朋友。
说来也怪,好像就是找完李令说话之后,当天晚上睡觉都要香了些。
当艾嘎有一种错觉,觉得日子就这么好好混下去、直到某日让遣散回去见他家中妻儿老娘时,营地内又来了一大拨人。
“李兄弟,你坐在这帐外干什么?”艾嘎见李令独自坐在帐外,似是在望着某个方向——但瞎子怎么会看得见东西呢,于是上前问候,“兵头出去有些时候了,大伙儿都逮着机会放松,你怎么独自在这,走,玩牌去。”
李令抬手指着营门,轻声道:“看,又来一拨。”
艾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失笑道:“哪有人?快走吧,等兵头回来,便就难受了。”
话刚说完,营地外传来一阵阵脚步,艾嘎当即愣住,等了没多久,便看到兵头又带了一大拨人进来。
那些人一看都是从其他村落征来的,面黑肌瘦,看着都像是平日里干苦活的人,身上的甲胄也不怎么合身,跟艾嘎等人第一日来一模一样。
“那人好像有些面熟,我好像见过,离我们村子也不算很远。”艾嘎对李令道。
李令楞了一下,偏头问艾嘎道:“你见过那人?什么时候?”
这下轮到艾嘎被问愣住了,歪头想了一下便挥手作罢:“嗨,那谁记得,远亲近邻我都搞不好关系,何况其他村子的陌生人!”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五官都皱成一团,干呕了一声。
“怎么了,艾嘎兄弟?”
“虫,哕,有虫!”
艾嘎连忙“呸”了好几声,但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已为什么忽然恶心。
就在方才,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可立马又转瞬而逝,唯独剩下有什么黏稠恶心之物梗在喉间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干呕。
“什么虫?”
李令好像不知为何对他说的“虫”特别感兴趣,但艾嘎哪里想得起来,缓过来了之后,摆手道:“不知道,我这几日老是觉得....喉咙里极其恶心,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似的......”
“说起来....”说到这,艾嘎突然记起来,自已很久都没做噩梦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好像没怎么做过噩梦了。”
“你经常做噩梦吗?”
艾嘎点头,回忆起自已的妻子,唉声叹气道:“是啊,我婆娘怀着娃,每日都因我睡不好,实在无奈,只好让她陪着我老娘睡了。”
他顿了顿,看向李令,笑道:“但是来这之后,却没怎么做噩梦了,每日睡得很香,精力也很足。”
“精力足,就他妈的绕营地再给老子跑两圈!”
艾嘎不知道兵头什么时候走到跟前来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背上已经挨了一脚。
他这回没有摔倒,只是身体受了力晃了一阵,倒是让兵头有些吃惊:“妈了个巴子,这几天倒是让你小子吃练得壮实,到时候真活下来了,别忘了回来孝敬老子!”
兵头训斥了两句,让艾嘎和李令归队,说最近随时都会让他们正式出兵归队,打起精神。
直到兵头走远,艾嘎都一声没吭,直到半晌后李令喊了他一声,他才恶狠狠道:
“你妈了个巴子,等老子活着回来,第一个宰的就是你这头肥猪!”
看见李令打算拍他肩膀的手顿在空中,艾嘎自已都吓了一跳:刚刚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当真是自已说的?!
他摸了摸喉咙,忽然又有些恶心,粗暴地将李令地手拍开喊道:“别管我!”
艾嘎粗喘了几口气,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怒意占据了脑海,是因为先前兵头踹了他一脚?
还是说这怒意从很久开始就存在他心里?
他莫名想起自已在村里因体型瘦小,从小被欺负被嘲弄,心里的怒意更甚,当李令那只温暖的手终于拍在他肩上的时候,这种怒气燃烧更旺——
艾嘎低吼一声,抄起帐门外立着的火把柱子,照着李令的方向迎头就是一棒。
啪——
“李....李兄弟,对不起...我....”
李令似乎没费多少劲就将那柱子抓稳停住,什么话也没说,但艾嘎心里很愧疚,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自已会这样,竟然朝自已的朋友.....
他没敢看李令的脸色,慌张地跑开,到那口盛着浑浊雨水的水缸边,打算舀两瓢冷水来清醒清醒。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拿瓢打水,就被水中自已的倒影惊得连连后退。
“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艾嘎抹了一把脸,心想一定是这几日自已太累了,刚才倒影在水里的自已,怎么脸上有半张惨白如骨的东西?
他吞了口口水,稳定了心神,走到缸边又探头去看——
“呼.....当真是看错了...”
自已脸上什么也没有,看来的确是恍神看错了。
他松了口气,瘫倒在水缸边,恍然间却听到似有人在自已耳边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