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油船没有,只有中型油船,咱们厂也没有能力产的,大连厂可以。”因为目前国内自产的船相对单一,比如挖泥船,比如油船,又比如工程船,甚至包括货船和客船,看似一艘艘在造,可实际上,这些船的型号和所采用的技术相差并不太多。这个“指南”上所附的,恰好有挖泥船泥斗的焊接技术。“这能信吗?我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么个指南。”“这其实不是指南,是海城交通大学一个学生写的论文,咱们档案室订了这份杂志,我就借过来看了。”最后,还是厂里最有资历的老工人拍了板:“咱们反正不会,人家既然教了,学学又不是坏事。”“我都听说了,人家大连厂的焊工都要有船级社的证书,咱们没人家那个技术,总要朝人家靠拢吧?”说干就干,反正他们有卖不完的力气。结果才做了一次试验,工人们就发现好像可行?焊接说起来是大老粗干的活,可到了实践中,却还是需要一点灵巧劲在的,不是开了,焊头胡乱焊一通的。有了成功的实践,这篇论文在工人们当中就相当抢手了。论文写得很细,涉及的船种类很多,焊接手法也很多样化,很多法子富民船厂的工人根本就没有上手过。就以二氧化碳保护焊为例,他们厂里就没有买二保焊机,机器都没有,工人们怎么掌握方法?不过对这些在船厂待了不少年的焊工们而言,这篇论文就像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一番。挖泥船船斗的焊接任务完成了,工人们对“指南”的研究却没有结束。那份杂志现在在年轻工人手里很受欢迎,因为他们识字更多,一些年轻人不太乐意对老工人低头,认他们做师傅学技术,他们反倒愿意自己私下里学。写给杂志社的信也如同雪花一样飞了出去。这个周一,《船舶质量与标准化》杂志社的编辑依然从传达室背了一纸箱信上楼,他的同事凑过来看了一眼:“还是这么多信?”那篇讲焊接的文章发行没多久,他们杂志社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全国船厂的工人来信,有问问题的,也有讲述自身实践的,还有要求和文章作者当面交流的。他们收那篇论文的时候就觉得文章的实用性很强,却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船厂工人群体引发那么大的反响。自从杂志社创刊以来,这是第一次收到那么多信件。“这真是学t生写出来的论文?”“海城交大的学生真能干啊。”第48章 上报信是被出版社的编辑们收了, 但问题在于,编辑们回答不了那些问题, 工人们纯粹表达喜欢倒还行,那也是对他们工作的认可。可工人们的投稿都奔着专业去了。写信给杂志社的除了船厂的工人们外,还有好几位高校老师和学生,他们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在纸上写下一排排字,还有带图来询问的。“这些信具体该怎么安排?”这个年代,编辑们可不能把读者来信傲慢地扔在一边,他们做杂志的态度认真,读者的来稿来信也都很认真。林叙这篇论文刚发来杂志社的时候, 因为这是一篇大学生的论文,它写的内容却不是理论性质的,而是实践性很强的那类这类论文通常来自船厂和研究所, 编辑们曾犹豫过该不该发。最后, 经过参阅各种资料佐证, 以及邀请杂志社所属的研究院人员实验,将结果一一认证,确定了论文的真实性之后,这篇论文才上了杂志。当然, 林叙本人虽然只是大学生,他的指导老师温在业内却有些名气,以编辑们对交大船舶系的了解,交大那边应该不会允许学生胡乱投一篇论文过来。“所以还是得恢复高考, 去年之后, 咱们收稿的质量明显提高了。”前几年虽然大学正常办着,课也正常上, 但教授老师们都处在一种不安稳的状态,自身也没有搞学术的心情,在他们船舶领域,教学、研发、船厂运行……方方面面都受到影响。教学和实践都是一条线上,一方停滞,另一方必然受影响。……编辑们思量着该怎么处理这批信件,商量了许久,最终还是主编正式拍板:“咱们先把信筛选一遍,涉及专业问题的全部寄回交大。”事实上,这些信大半不是写着玩,而是抱着求知的态度写的,因而这段时间里,寄到交大船舶系的信堆成了小山。林叙和温两人面面相觑:“这都是寄给我的?”他好像没做别的,只是写了一篇论文吧?温也没料到,林叙投的论文会有这么热情的回应,虽然他个人非常看好论文的质量。“其实我这还有南江厂那边的口信,他们说,你经常过来,这么好的文章怎么不先给他们瞧一瞧?”林叙根本反驳不了。见林叙一脸苦涩,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觉得有压力,这只是证明你的论文确实写得很好,是得到工人们认可的,咱们一起把信拆开,看看都写了什么。”在交大这栋低矮小楼里,林叙和温默不作声地拆着信。信主要分成两部分,一是工人们对焊接手法的疑问论文中的某些部分,林叙讲述得还不够清晰。二则是最直观的反馈,譬如某地船厂采用焊接新方法后,工时缩减了多少,工作效率提升了多少,为国家节省了多少经费等等。“林同学和温老师如若有空,可来我厂指导一二xx船厂留。”在这些信件的最后,林叙和温总能看到类似的留言。去林叙当然是没有时间的,这学期他一直很忙,这篇论文本身就挤占了他大量的学习时间,他一边写论文,还要一边把学业完成好。和学焊接一样,对待其他课程,林叙同样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风格,所以他不光是学课本上的内容,还得发散思维,把课程相关的资料和知识点都学透了。可以说,写论文的那段日子,他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船厂那边肯定会报销路费的。”温道。林叙连忙摇头。现在的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了,他回趟家都要很久,更不用说去这些分散在天南海北的船厂,等他从船厂回来,寒假估计都过去了。他暑假就没回家,寒假再不回,外公外婆他们连过年都不开心。船厂那边的盛情邀请林叙不会去,不过他每一封信都认真回了。得益于赵海平对他的“给xx写一封信”的锻炼,林叙回信的时候得心应手,一点不觉得痛苦。回信和写作文毕竟不同,每一封来信都是真情实感认可他的发现,他对焊接的研究也确确实实能够帮助到别人,林叙内心里相当高兴。他的回信没有华丽的辞藻,都是朴实的话。船厂工人的疑问,林叙也一一解答了。有些疑问以林叙目前的水平也难以回答,所以他先查资料,再请老师指导,顺便去南江厂进行实际的尝试,得出明确的结论之后,林叙再回复对方。在这一过程中,他自身的积累也提升了许多。焊接毕竟是造船的一部分,它并不是完全独立的一个领域,在了解关于它的知识的过程中,林叙必然要研究造船的其他方面。这些信件的数量比林叙想象中要多得多,好在只集中于一段时间,后面慢慢就少了。卫强他们对林叙相当羡慕:“怎么没人给我写信?”林叙:“……不是有吗?”卫强:“你快别说了。”卫强最近也发了篇论文,客观来说,他写得确实不错,但他只收到了唯一一封来信。来自交大船舶系某竞争院系的教授:“你愿意读我的研究生吗?”按理说这是好事,但信的内容偏偏被他的指导老师看到了。指导老师:“?”后面有一阵他们上这个老师的课,老师对这种当面挖角的行为进行了极力痛斥,并在之后写信给对方校,也开始了毫无愧疚的挖墙脚行动。寒假之前,林叙的注意力暂时从焊接抽离了,他听温和陈明峰的建议,先来研究船舶设计。这是他们船舶系学生的必学课程,也是船舶建造的第一步。老师们之所以给他建议,是因为林叙暂时还没确定自己的方向,在学船舶这件事上,他表现得非常贪婪,所有领域他都感兴趣。“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要懂放一部分留一部分。”温道,“你先看看,找到自己最感兴趣的领域。”“行。”林叙于是继续重复自己泡自习室和图书馆的生活,只要有空,他也会去老师们那边问问题,老师们不管脾气如何,只要人在办公室,总能第一时间给他解答。某天上午,林叙还在宿舍洗漱,班长就过来敲他门:“陈老师找你。”“找我?”林叙疑惑道,“现在?”“他人就在楼下。”林叙赶紧洗漱完跑下楼,果然,陈明峰就在宿舍楼下站着呢。陈明峰看着挺严肃,可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他为人相当不错,对学生也关心,大家一点都不怕他。林叙喊了他一声,陈明峰先递了个袋子过来:“没吃早饭吧?先吃点。”林叙笑嘻嘻接过,陈明峰告诉他,有记者要来采访他。林叙听了一头雾水,他有什么好采访的?“还是你那篇论文的事,船厂工人们反响很热烈,听说不少厂直接把你的论文编成了焊接指南,记者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来了解情况,想出个专题报道。”“你不用紧张,随便说说就行。”林叙跟在陈明峰身后,记者先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先问林叙写这篇论文的动机,又问了他写作过程中写作过程中遇上的难题,林叙都一一回答了。采访中规中矩,有陈明峰在,林叙一点不觉得紧张。现在的记者和后世也不一样,不太会给采访者挖坑,说些“可代价呢”之类的话。采访结束后,林叙忍不住问:“这篇报道什么时候会发?”“很快的。”记者没有说明确的时间,却给了林叙一个时间范围。来采访他的是国内一家很大的报纸,林叙关心的是,报道的内容……家里人是不是也能看到?……几天之后,红河村。林文华进大队当了一个小干部,官位可以说几乎没有,可大热的天不用出去抢收,冷天也不用下河清淤,日子要比干农活轻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