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最炎热时,家学和闺学都放了假。炎热的夏日午时,人们轻易不会抬脚出门。四房浓郁的树荫下面,早已拉开一张细细的网,网下面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置着茶具。地上安置着一张宽大的草垫子,四房的人,未曾安歇的人,全坐在上面,各自做着自已的事情。
风,吹得树叶发出欢快的声音,顺带吹下几片落叶掉在网上面。闻朝青站起来用手里拿着的花叶扇顶了顶网,树叶顺势从网上掉入地面。闻朝青走回去坐在凳子上面,抬头望一望天,说:“瞧着要热上一些日子,才能清凉起来。”金氏用帕子擦拭汗湿的手,跟着抬头望了望天,转头问闻朝青说:“井里盛有酸枣汤,我叫人提过来,我们一人喝上一碗解解暑热。”闻朝青瞧瞧坐在草垫子上专注自已手里事情的孩子们,他轻摇头,示意金氏不要惊扰了孩子们。
闻雪意听到双亲的话,她抬眼打量一下闻朝青和金氏的神色,扫一眼身边沉湎在书里的闻秀玉,再望一眼对面凑在一块写写画画的闻春意和闻秀峻,又看一眼睡在草垫子中间的闻秀节。她笑着对金氏说:“娘,还是等节弟醒过来,我们一块喝酸枣汤。”金氏立时记起小儿子的折腾劲,他一人可胜过上面四个兄姐的闹腾。他醒着时,精力旺盛的可以在前院和后院来回的奔跑不停息,只有认字时,才能稍稍的安稳下来。
闻春意和闻秀峻好一阵忙碌过后,两人总算放下手里的炭笔。姐弟两人互相看看后,互相拉扯着站起来。姐弟两人走到闻朝青的身边。又互相扯扯对方,最终决定由闻春意开口说:“爹爹,我和峻弟两人要出书,你帮帮我们。”闻朝青震憾得手里扇子都掉下来,金氏手里打了一半的结。都被她惊愕的拆净。闻雪意和闻秀玉一脸这对姐弟又在说玩笑话的神情,只有闻秀节睡得沉。
闻春意弯腰拾起扇子递到闻朝青的手里,说:“爹爹,我和峻弟想好了,我们把书已经写好画好了。我们去书铺瞧过,那些书还没有我们两个写得好。”进了炎夏后,金风岩隔两三天就过来接闻雪意兄弟姐妹出府,闻雪意和闻秀节两人不是每次都会跟着去了。只有闻秀玉兄弟和闻春意三人是每次必去。每次回府,他们还会跟金风岩约好下次出府的事。闻朝青和金氏开始觉得耽误了金风岩的进学,后来听他的解释,要趁机知一些百姓事。
夫妻两人放心下来,金风岩又是一个可靠的人,便由着他去安排出府的行程。自已年纪大了,闻朝青后来问过金风岩,知道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是书铺。更加的安心起来,也没有心思再去多问。闻秀峻皱眉瞧着闻朝青说:“爹爹,你能帮我们吗?”闻朝青头大的瞧着他们两人。这么小年纪的人,竟然敢开口提出书的事情,实在是胆大包天的性子。闻朝青却不能不答复这两人,说:“先把你们说的书,拿给我看看,然后再说帮不帮的事。”
闻春意立时把手里握着的纸张交到闻朝青手里。跟他说:“爹,你按下面标明的页数看,别翻乱了我们的纸张数。一会,我们再找哥哥帮着把书钉好。”闻朝青见到两个孩子瞪大眼睛盯着他,分明是要他现在就翻看。他忽悠不过去,只能低下头翻起来,他渐渐的看明白是平日里两个孩子记下种菜的事。闻春意和闻秀峻每一次种菜,都会把从翻地开始,每一天做的事记下来,闻朝青和金氏都称赞过他们这种好的记事方法。
闻朝青仔细的翻了翻这些纸张,又叫闻秀玉拿来钉书的工具,在动手要钉时,问:“你们还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闻春意和闻秀峻笑逐颜开的瞧着他,闻秀峻摇头说:“不用改了。只是叫哥哥写书名,我们想好了书名,就叫‘教你在自家后院里种菜’。”闻朝青瞧一眼闻春意,他知道这般省事的名字,一定是闻春意做主定下来的。自家女儿小小年纪时,平时懒散得让人恨不得把她摇几下,可是要做正事时,那是一鼓作气不停歇的人。
闻朝青瞧瞧天上的太阳,开口问闻雪意:“雪意,你大伯今天在家吗?”闻雪意瞧一眼满脸欢喜神情的弟妹,知道闻朝青问话的意思。她笑着说:“爹,大伯今天休沐。”闻朝青拿着粗制的书起身,冲着闻春意和闻秀峻说:“出书这样的大事情,爹不敢答应你。不过,我带你们自已去跟你们大伯说,只要你们能说服他,这出书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闻春意和闻秀峻两人互相看一看,两人都非常的有信心点头起来。
闻春意觉得眼下书铺里有关种菜方面的书,几乎都是一笔带过,那有他们写得仔细有趣。闻春意最初做这件记录的事情时,只不过是用来加固闻秀峻的记忆和兴趣。这些日子,出入书铺,让她起了这种心思。她没有当下人认为的那样,觉得书籍唯一的作用就是传世。她认为做不了传世大作,也能做一本务实的书。闻春意这种看起来比较荒诞的想法,只能寻到一个同谋者,那就是一直跟着记事的闻秀峻。
闻秀峻年纪尚小,听了闻春意这个伟大理想,立时行动起来。姐弟两人背着人,把两人记下来的东西统合起来。闻春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孩子,她自然明白当中穿插一些种菜发生的有趣小事,引人一笑外,也能增加人们对书的了解。如初种菜时,菜初长出来不久,姐弟分不清菜和草,结果拔了菜留下草,这般的趣事,都用阿大和阿小为代号写了出来。姐弟跟着闻朝青身后走,互相挤着眼睛,两人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闻朝青转头瞧着一脸轻松神情的姐弟两人,觉得他们夫妻都是安分守己的性子,为何儿女瞧着个个是安稳的人,偏偏就没有一个是真正安分的人。闻老太爷活了一把的年纪,写了许多的东西,却不曾想过要出书的事。如今自家儿女,大的还未到九岁,小的这个更加不用说,那年纪说出去,只怕人人都说是在说胡话。偏偏这两小人弄出来的东西,他瞧着都觉得有趣,瞧着就想着原来在自家后院种菜,是这么美的一桩家事。
闻朝鸿接到通知,瞧着书房门口皱眉的闻朝青,再诧异瞧瞧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人,赶紧吩咐书房门外候着的小厮,把书房里放置的冰盒,全给清出去。闻府的规矩是孩子们年纪幼小,夏天经不起冰气浸骨。四房每年夏天按例是有冰块的安置,只不过闻朝青一向少在书房,便拒了这个按例。闻朝青见到闻朝鸿这般行事,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立在书房门口,等着小厮们清净书房里的冰盒。
闻朝鸿随手推开窗子,热风吹了进来,把冰了的内室吹得热了一些。闻朝鸿这才示意闻朝青带着两个孩子入内,闻朝青把手上的册子交到闻朝鸿手里,说:“大哥,你瞧瞧这册子可以出书吗?”闻朝鸿惊讶的瞧着闻朝青,随手接过东西,还记得在两个孩子面前给他留一些脸面,低声说:“四弟,你这是热糊涂了吧?我会跟你嫂子说,一会供冰给你们房用。不过,孩子们受不住冰气,你们还是要当心一些。”
闻朝青赶紧摇头说:“大哥,你看看这册子上面写的东西,再来说别的事情。”闻朝鸿翻开明显是小孩子学写字时写的东西,他抬眼见到闻朝青慎之又慎的神情,又望到两个孩子盯牢他的神情,把到嘴边的嘲讽话咽回去。闻朝鸿慢慢开去来,嘴唇边泛起笑意。一会,他合上册子问:“阿大和阿小是谁?”闻秀峻瞧一眼低垂头的闻春意,不得不上前一步说:“大伯,阿大是姐姐,阿小是我。
姐姐那时候跟我说,我们年纪小,怕有些事情现在记得,等到第二年要做时,就不会记得太多,不如这样写着留下来。这样,等到第二年要种菜时,就不用四处去问人。再说这些纸张要是不小心掉了,别人也猜不出里面写的人是谁,而且看了之后,只会觉得名字非常有趣,会认为是两个男孩子调皮行事。”闻朝鸿瞧了瞧那个低垂眉眼显得安宁的小女子,据说她在闺学里种种表现,只能说是极其的平常。学业不露峥嵘,行事平和为人淡淡。
闻朝鸿第一次感觉到一府的孩子,闻春意大约是最不爱出风头的人。他转而想起因闻老夫人因为老姨娘而对闻春意的偏见,以至于全府的长辈们为了将就闻老夫人的心意,不管是面上还是暗地里,多少都有些冷待她。闻春意神情淡淡的听着闻朝鸿和闻秀峻一问一答,这事不管最后成与不成,至少她曾经努力过。这时代,出书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可思议的大事,何况是两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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